第244章 文臣的底线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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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明中期以来,大臣们抱团欺负皇帝已经成了传统。挨板子不怕,挨了廷杖还能天下扬名;杀头,也不怕,自己死了攒下的名望能抬高自家门楣造福子孙,还使自己能青史留名。

    所以这样的文臣,是非常难缠的。

    而厂卫,在嘉靖时期,由嘉靖乳兄弟,也就是他奶娘的儿子陆炳掌握,是最后极力效忠皇室的时刻。陆炳和袁彬是督掌锦衣卫少有的几个有善名的锦衣卫头头,其中不是他们人好,而是皇帝意志的体现。

    万历时期,张居正大权独揽,厂卫转而和文官眉来眼去,两头讨好,政治选择偏向中立。

    厂卫的这种政治选择,皇帝怎么能愿意?于是王安和魏朝被搞死,老魏提督东厂,还顺便插手锦衣卫事,从锦衣卫系统内提上来一批心向皇室的勋戚子弟,田尔耕、许显纯、李墨轩都是勋戚出身。

    而后,朱弘昭在通州查抄李三才,真金白银的铁证如山,抓住了文臣的痛脚。他们爱名声,但他们的行事作风表里不一,这就是把柄。

    估计除了杨涟,东林之中包括叶向高、孙承宗都是怕齐王先下手为强,法律程序可以忽略,只要齐王抓到他们小尾巴,他们头上那累累清誉将不再是他们的保护伞,而是压死他们的大山!还是遗臭万年那种,于是文官老实了。

    可齐王旧将,锦衣卫出身的大同总兵何冲因为蒲州知州不开城,战事紧迫的情况下,直接一铳将这家伙给崩了,这触及了文臣的底线。

    他们可以对齐王服软,毕竟齐王是天家血脉,皇室贵胄。可你何冲是个什么东西,一介武夫而已!连你这样的家奴都能骑在文官头上耀武扬威,其他武将怎么想?会不会效仿?

    “下官亦知何冲乃是不世良将,但此人恣意妄杀朝廷六品命官,其行情有可原,但必然助涨边将跋扈风气,不利于朝廷安稳及九边治理。还望齐王千岁明察,惩戒何冲以告天下武臣朝廷之威严。”

    刚刚升官为左佥都御史的杨涟站在武英殿,扬着脖子脸色通红,语气高昂又苦口婆心:“何冲今年不足而立之年,却独掌一镇贵为征西将军,督管大同九万锐卒,其人跋扈不做处置乃是埋祸之道。对何冲,对齐王千岁,也对朝廷,都不是好事情呀!”

    朱弘昭侧头对杨肇基等人露出一个苦笑,回头对杨涟道:“杨大人一来武英殿就急着说何冲的事情,可见何冲所作所为确实恼了杨大人。这事本王已有决断,杨大人先息怒入座,有话咱慢慢说。”

    崔景荣从神色尴尬的军机处行人手里端过茶,放在桌上对杨涟说:“这事我军机处如千岁所言,已有处置。只是尚未推敲完善,也就没送到内阁那边去。再说了,我军机处与内阁分治文武,同为天子操劳分忧。这事军机处还没做出决断,杨大人着急什么?”

    崔景荣的资历是很老的,人品是很硬朗的,杨涟抱拳恭首道:“非是下官多事,而是担心军机处处置失当。毕竟此时朝廷上下同心共赴国事,下官也不想因为死了个六品命官而导致文武相争延误国事。”

    “呵呵,你就是心急,先坐,这事就由千岁与你说道说道,也好借你口安抚朝中忿忿之情。”崔景荣将椅子拉出来,杨涟连忙回礼,入座。

    朱弘昭轻咳两声,看向杨涟一叹,道:“何冲这只是小事,生杀予夺只是皇兄一句话的事情。杨大人今日来军机处令本王欣慰,也令本王有些气愤。”

    杨涟沉默片刻,拱手回答:“职责良心所在,不敢不来,还望千岁见谅。”

    “今日来的是你杨涟,本王才让你进了这武英殿。若是其他人,哪怕是大学士,若无皇兄诏谕,本王一律轰出去,没别的说辞。”

    杨涟垂首,他是个廉官,所以齐王尊敬他,并不是因为他是东林下代掌舵人,也不是因为他是左佥都御史。中枢御史系统的官,齐王还不放在眼里。

    抿一口茶,朱弘昭缓口气说:“今日本王就把话挑明了,自我军机处设立以来,国朝文武分治已是定局。在我军机处没有下决议之前,任何人不得非议并借朝野舆论逼迫我军机处做出荒唐决议!何冲的事情真的只是小事情,甚至不劳皇兄圣旨,我军机处一道命令,就能将何冲押解入京述职对答。所以,先请杨大人记住,也顺便告诉朝臣,我军机处不是酒肆之处,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地方!”

    “下官惶恐!”

    “惶恐什么?杨大人的本意是好的,本王感受的到,但下回莫要如此直来直去。御史监察百官,我军机处哪能独免?所以御史们对军机处可以提意见,但必须是军机处做出决议之后!御史的折子意见可以来军机处,人绝对不能来,这是军机处保密原则,不容更改。”

    “若我军机处做的对,风平浪静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若做的不对,你们御史可以提意见,也可以弹劾军机处。但是,绝对不能干扰军机处正在讨论的决议,这是因果先后以及职责本份问题,不容颠倒或混淆。”

    朱弘昭端着茶,脸色依旧笑吟吟:“这一点在军机处设立之初就讲明白了,本王希望日后不需要再重复阐述。至于何冲,杨大人的考虑是周全的,他这个人就是跋扈孤高自以为是,这是毛病,本王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教教他怎么去改。”

    说着侧头,一旁熊延弼翻阅,抽出一份盖完印以及军机大臣签字的公函递过来,朱弘昭看了看,推给神色窘迫的杨涟道:“论战功,何冲此战战后足以封都督,位列侯伯。这个,若不计何冲铳杀蒲州知州之事,杨大人觉得合理否?”

    “先后两场大胜,以弱胜强,荡灭降服蒙古近二十万骑,前所未有之大胜,何冲足以封侯。此事,下官并无异议。”

    杨涟说完,接过公函看一眼,神情一怔,楞了楞。

    朱弘昭又饮一口茶,幽幽道:“本王已剥夺何冲此番战事中一切军功,战后给他一个大同镇总兵的位置,升赏半级。这个处置,能对得起那个六品知州么?”

    “千岁处事公允,下官敬服。”

    杨涟有些难以置信,齐王竟然这么狠,直接夺了何冲的一切军功。这说的露骨一点,等于齐王为了安抚朝臣,自断手脚!

    何冲是齐王旧将,此时公认的九边第一将,齐王连他都不保,其他将领如何心安?还怎么可能聚在齐王麾下效力?铁杆嫡系不是口上喊的,而是一种不成文的契约精神。

    大同系将领听齐王的差遣,不是因为齐王姓朱,也不是因为朱弘昭指挥过他们。而是齐王能保证大同系将领的利益,所以他们会跟随齐王。

    现在齐王夺了何冲的一切努力,大同系将领还会是齐王的铁杆嫡系?甚至连登莱系赴辽军里的将领,也会动摇,不会像以往那样团聚在齐王麾下。

    “这封公函就拜托杨大人转交内阁,记住本王的话,军机处未下决议前,任何朝臣不得妄议并以舆论要挟军机处。另外本王也想转告叶阁老一句话,本王能管的天下武臣不惜死,他能保证天下文臣不贪财么?”

    似乎有些劳累,朱弘昭闭上了眼睛。

    杨涟起身拱手俯身行了个大礼,脚步沉重离开武英殿。还是那句话,自家人知自家事,齐王能壮士断腕,东林人能吗?

    “啪!”

    杨涟走后,杨肇基忍不住气愤一巴掌拍到桌案上,低音怒声道:“可恨!可惜!何冲如果想不通透做下憾事,如此良将就会因为一个迂腐文官而葬送一生。是他何冲的憾事,也是我大明的憾事呀!”

    崔景荣与徐光启低头不答话,自蒲州的事情传来,他们两个这两天没少受到往日同僚老乡的压力。可站在军机处的角度来说,那些人干扰军机处运作,已经犯了规矩。

    今日杨镐也在武英殿列席会议,他不得不来,因为何冲这事闹的满城风雨,他是受浙党意志来给齐王施压的,尽管他本人受齐王大恩不好意思开口,但人必须来,人来了,意思也就带到了。

    对于何冲的处罚,杨镐觉得有些过了,又不好开口,只是一叹。

    熊延弼也是微微一叹:“因一时气愤而杀六品命官,固然心里痛快了,可何冲这事做的亏啊。那么大的军功说没就没了,他年轻气盛恐怕又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千岁,老臣愿赴蒲州与何冲谈谈,免得他做出什么有损朝廷威严的事情。”

    “熊大人无需为他考虑,事情是他做的,他就该承担责任。这个迂腐知州杀的好,只要何冲想明白因果轻重,本王日后自然会给他重新立功的机会。他一帆风顺在塞外做的好事也是一笔烂账,借这事给他洗干净,也未尝不是好事情。”

    朱弘昭揉着鼻梁,心里也有些摸不准何冲会干出什么事情。何冲的胆子就是太大了,私通蒙古,放蒙古主力出塞这种事情,何冲也不是做不出来。

    起身,朱弘昭端起茶碗,有些疲乏道:“朝廷的威严在于处事公允,而不是让地方文武含屈认错。这件事情是非公道自有明白人看的明白,决议都做了,就那样吧。本王今日有些乏了,劳烦诸位老大人坐堂,本王休缓半日。”

    军机大臣们起身拱手:“千岁操劳日久,合该休沐一日。”

    朱弘昭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叹,转身出殿,阎应元抱着一叠公函正要跟出去,被熊延弼招手喊回来,将公函夺下。

    既然是休息,那就好好休息休息。军机处的这些事情,现在主要是东线战场,老奴龟缩不出,实际上也没有其他大的事情。

    随着主动入寇的蒙古林丹汗认错服软,晋商被连根拔起后,战场主动权彻底回到明军手里,军机处确实清闲的不少,除了何冲做的这件糊涂事。

    出了武英殿,享受秋日烈阳,朱弘昭回头道:“今日丽亨也缓缓,回通州和家人团聚团聚。明日回京不迟,记得查查通州风物,回来后给孤说说。”

    为了朝中的团结稳定,朱弘昭想着自己还真是亏大了。打发了阎应元,端着茶慢悠悠朝琼华宫溜达走去,一步三摇。身后左良玉牵马,刘泽清懒洋洋跟着,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边走边看着。

    总的来说,文官的底线已经被突破一次,安抚下去固然大出血一次。但再突破几次,说不得他们的底线会崩溃。

    公共底线这种东西,捍卫一次两次,若得不到回报同时自己损失惨重的话,早晚会崩溃。所以这次对文官朝臣妥协了,也没有妥协。

    他自断一臂用自残的方式妥协,却没有死保何冲而给文官更多的东西。

    文渊阁,叶向高看到军机处的决议,微微摇头。

    这算个什么事?固然何冲失去了全部军功,齐王也失去了一部分军心,可齐王和何冲失去却不意味着他们文官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捞到,还招来齐王的记恨,这事怎么算都亏了。

    可他们没得选择,所有人的底线被何冲触及,他们必须施压。若不是有齐王,有军机处,他们内阁就能直接办了何冲。

    选择权在齐王那里,齐王面对他们的施压为了朝中稳定而妥协了,却性子烈,没有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叶向高看来,这事还没完,只是告一段落。不管是齐王还是何冲,以后都会找回今天的损失。总之,麻烦了。

    要怪,就怪那个知州迂腐死守国法轻视武人自寻死路,也怪何冲那一铳打的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