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天灾,大雪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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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五,陕西延安府府治肤施,宝塔。

    巡视各地的陕西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兼领御史台下属都察院右都御史,文散阶从一品光禄大夫,勋从一品柱国,加官少师,少保的蔡复一巡视于此。

    今年这位才四十九岁,如此重的加官,及圣眷之重,让陕西积年军政官员、士绅都想起了一个人。万历三十五年的陕西总督徐三畏,这人是五十岁接掌陕西总督,掌控四镇二十万秦军。当时的陕西三镇及甘肃镇,那才叫兵强马壮,辽镇根本没法比。

    但是次年,徐三畏就因为河套开市政策,很不幸的英年早逝。徐三畏的死,给万历的打击太大了。

    辽镇执行的是以夷制夷,李成梁培养老奴这个代理人,收拾不安分的女真各部、边夷、犯边蒙古或朝鲜人。老奴反叛后,辽镇才飞速膨胀起来。

    当时西北军队,是国朝最能打的军团。还有西南军队,一直握在刘綎父子手中,十分之强,没人敢闹事情。后来,都添油折在了辽东,能打的宿将,成建制的精锐全没了。

    按照原有历史路线,这位蔡复一会在两年前病死在西南前线,军队没有补给,粮饷不足;然而对方叛军却总能买到粮食,蔡复一拖病征战,郁郁而亡。

    蔡复一的病死,与粮草不足有着直接关系,与西南气候没关系。这位身为主帅,军队没饭吃,自己也不吃,为稳住军队,活活将自己拖死。

    大明不是没有肯为国效力忧心的能臣,而是他们的阻力太大,锐气刚猛的都被自己人坑死;稍稍脑子活络一点的,装傻充愣混日子。

    延安宝塔,及府治肤施县的名字来源,与佛教有关,毕竟塔这种东西,一向是佛门独有的建筑文化,多埋葬高僧。

    这座宝塔里,是一位女菩萨,黄金锁骨菩萨。

    “昔延州有妇人,白皙,颇有姿貌,年可二十四、五。孤行城市,年少之子悉与之游,狎昵荐枕,一无所却。数年而殁,州人莫不悲惜,共醵丧具,为之葬焉。以其无家,瘗于道左。大历中,忽有胡僧自西来,见墓遂趺坐,具敬礼焚香,围绕赞叹数日。人见谓曰,此一纵女子,人尽夫也。以其无属,故瘗于此。和尚何敬邪?僧曰,非檀越所知,斯乃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此即锁骨菩萨,顺缘已尽,圣者云耳,不信,即启以验之。众人即开墓,视遍身之骨,钩结如锁状,果如僧言。州人异之,为设大斋,起塔焉。”

    这就是延安宝塔的来源,肤施这个县名,布施自己的身体发肤,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则传说细细分析,可以看作是佛门一次自我宣传,在尸骸上动手脚,不是什么高难度事情。之所以众人能信服,接受这种说法,与佛教体系也有关系。

    佛教有大乘与小乘之分,大乘佛法讲究渡人,小乘佛法渡自己。

    闻香教起初就是以大乘佛法分支名目活动,以渡人为主。若是披着的是小乘佛法的皮,还招摇过市,各地的寺庙,朝廷的道录司、僧录司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闻香教的创立者王森本姓石,只是皮匠,为了发展教众减轻压力,冒王姓,诈称是万历王皇后的族人,扯着虎皮做事情。后来拿着教众的钱,日子铺张成为官员眼里的肥羊,入狱两次,最后病死狱中。

    道家就讲究修自己,后世某人搞气功,起初发展为了得到机会,意思就是关起门自己练自己的气,安安分分做顺民,没有干涉世俗的心思。队伍庞大后,结果也都知道。

    佛教造反,几次下来杀的老老实实,成了爱好和平的宗教。

    道教就老实?黄巾军就是前例,也因道家主张无为,先天就是爱好和平的宗教。说是宗教总觉得不准确,应该是一种思想哲学,对信徒发展事业不感兴趣,也不如佛门擅长搞这个,就一心搞自己的修行。

    世界三大教,没有道教,不是我们的耻辱,而是一种荣耀。信仰宗教,是内心孱弱的表现,我们的祖先,从来没有被‘神’征服过,精神上有着自由。所以,面对各路神仙菩萨,国人依旧是自由的,觉得你有用,就拜拜;若觉得你不行,就换下一个。

    袁可立创立纯阳党,是道门的一次复兴。为的是对抗佛门,在京城,朱弘昭很不习惯,南北两城道观只有一座南城玉虚观,北城道宫三座,其他有名号的佛寺不下二十余家,这让他很不舒服。

    这座延安宝塔,蔡复一有拆掉的心思,故来巡视。

    高塔这种东西,真的是想拆就拆,因为太高了,具有军事意义。打仗时,不想给对方留下一座观望城中虚实的制高点,守军通常会将城郊的宝塔给拆了。

    至于寺庙和尚会不会抗议?唔,有通敌嫌疑呀……

    显然,这座立在府城南山上的宝塔,已经犯了这一条规矩。

    登塔上,蔡复一与幕僚握着望远镜四处观察,要拆不能张口就拆,起码要调查一下,也好增加说服力不是?

    肤施赵家,赵彦的家乡,赵家已经完蛋了,家产足有三万亩,远远超过朝廷给各家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一万亩。这个默契规矩在朱弘昭之前就有,赵家能在赵彦这一代扩增到三万亩,与孔府有关系。

    赵彦的祖父,娶了孔府的嫡女,孔府几乎将整个曲阜变成了孔家的地盘,占着的田亩该有多少?朝廷也不方便对孔府下手,与孔府有亲的士绅豪族,在土地上都有同样的问题,超过了朝廷内部约定成俗的潜在规矩,一万亩。

    赵家始终不是孔府,这年头一垧地三亩,西北流行的是垧单位,所以他们就是三万亩。

    阴云压抑,蔡复一看着成片的土豆田地,缓缓露出笑容。尽管夏日落霜打的植株焉巴巴,可不会影响土豆生长。今年的土豆出产后,整个北方就不再依靠宣大提供的土豆,

    裹了裹披风,夏日吹来的风竟然是寒冷的。

    “大司马,落雪了。”

    幕僚打断闭目思考的蔡复一,指着北边,张着嘴,神情诧异。

    鹅毛大雪说来就是,纷纷扬扬,顿时连北边的府城都看不清了。

    蔡复一双目睁圆,脸色一白,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猛地一口血喷出!

    天谴!

    他内心闪过这么一道想法,立刻就充斥在他脑海中。他非常的有能力,可十分抗拒天文历法,他是保守派,迷信天人感应。

    “大司马!”

    幕僚惊呼一声,搀住蔡复一颤抖的身躯,蔡复一抬手压在宝塔窗沿上,面如金纸:“启动救灾方案,将这塔拆了!”

    亲卫将、其他幕府官员涌上来,蔡复一擦着嘴角血迹:“以三十万石为限,准备救济灾民!”

    因为气候异常,种植的小米、高粱、小麦长势不好,夏收不得不延迟,结果现在,这么一场匪夷所思的大雪落下来,几乎全毁了!

    “上报朝廷,请粮五十万石!”

    取出袖囊中的玉印,蔡复一塞给幕僚,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整个陕西秦北地区,都已陷入青黄不接的地步,就等着六月底土豆救命,这天气摆明了不给人活路!

    北边榆林,校场中操练的军士陷入慌乱,谁都知道这么大的雪落下来,意味着什么。

    观操将台上,虎大威伸手看着一团雪花融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白气。

    闭上眼睛,他想哭,这他娘是为什么!

    各处晾晒肉干的卫所急忙收拾肉干,这东西不能见水!

    更多的百姓、军户疯了一样,顾不得穿衣避寒,带上镰刀就往田地里跑。

    绥德州南,无定河下游,无定河从榆林一路流淌向南经过米脂、绥德后,就改名为奢延河,两岸百姓都盼望着这条河继续流淌。可这里是大范围的戈壁沙漠,奢延河也只能奢延。

    这里,近三十万罪民组织起来分批栽植耐旱植被,从山西运来的煤,在这里烧成砖,修建着奢延河河道,以及密集的暗渠灌溉网道。

    鹅毛大雪落下,负责督工的工部议郎陈子壮傻眼了,一起饮酒的罪官们一个个神色复杂,有的痛心,有的暗爽,有的无所谓。

    六部体系内,最高的尚书,其次侍郎、主事、议郎、郎,比以前多了两层隶属关系。无他,相府管的越来越宽,机构人员编制自然扩大。

    “驴日的!”

    吴堡县驻军守将,王嘉胤仰天大骂,见有人笑,一把抽出佩刀,将一名名绑在木桩上,企图潜逃的罪民砍死。

    让你们笑!

    一身是血,双膝跪地,王嘉胤痛哭。刚过上好日子,这贼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名罪民脑袋垂着,双目眦圆静静看着王嘉胤,还保留着临死时的笑容。

    代州,也在飘雪。

    不断有西边飞来的鸽子落下,带来的全是噩耗。

    锦衣卫百户刘世清抱着鸽子从鸽子房出来,看着周围的部下,一叹,狠狠将鸽子抛到空中,一名名锦衣校尉抛出手中鸽子,一群鸽子扑扇着翅膀向东飞去。

    皇帝即将南巡,如此紧要关头,西北天灾爆发,如此景象,是上苍预示着什么?

    他的宝贝儿子,当年差点一棍打死皇帝。皇帝没算账,刘家就差立生祠了。

    榆林城北,红山口,这里已成为固定的马市贸易点,往来出塞跑买卖的高迎祥也就定点扎根,做起了安稳买卖。

    雪花飘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视线内一切东西都染白,白的一片苍凉。

    高迎祥皱眉,这下麻烦了,生意行情必然有变化,搞不好幸苦一年什么都捞不到。

    现在的他,只关心自己的买卖,因为他还可以活下去。

    河套一处牧场,一袭粗布衣裳的赵南星看着漫天雪白,推开自愿追随的弟子,蹒跚两步走着,摔倒,向东而跪,向着京师的方向跪下,老泪涌着,白发苍苍,哽咽痛哭。

    五月飞雪,贬黜于陕西各处施工的罪民纷纷大哭或大笑,他们都觉得自己冤枉!

    天道昭昭,这就是倒行逆施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