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感恩问题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999中文网 www.999zw.com,最快更新大明宗室最新章节!

    七月初二的一场家宴,很平淡的结束了,朱弘昭与孙传庭没有共同话题,谈完公事后讲了讲家里事,就那么散了。

    宫里厚厚的赏赐一队队宦官排队抱着,看着乐乐呵呵的张氏和儿子、女儿,孙传庭只是心里一叹,他竟然看不透也猜不透皇帝想做什么。

    面上带着微笑,与路过的文武官员打着招呼。

    乾清宫,朱弘昭强忍着喜好,没有再饮酒,端着一碗茶上了二楼,看着孙传庭一家子越走越远。

    他也看不透这个原来的老师了,不知道他怎么会变的这么快。根本不贴心,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他考虑,考虑的只是天下眼前的稳定。

    几乎相府、将府、法司都是一片昂扬,认为大明中兴改制,真能千秋万世。

    朱弘昭不这么认为,他有严重的受迫害症,疑心很重,对什么都保持一种悲观情绪。

    自八股取士以来,官员和朝廷就不是一条心,依靠官位兴起的士绅家族对朝廷的依赖只存在于官帽子,他们只在乎官帽子,不在乎是谁给他们的!

    他很清楚南明的战争历史是怎么一回事,一句话,就是前明军吃不饱穿不暖,战死无抚恤,有功升不上去,都投了赏罚公正,军法相对更为苛严的清军。前明军摇身一变成了绿营兵,他们的老对手为了国家大义穿上明军战袍与前明军拼杀。

    军队是逼的,生活环境、待遇,种种不公正给逼的,是可以谅解的。

    为什么经济强大的江南士绅集团也跪得那么干脆?

    很简单,他们的一切源于官位,而官帽子则是他们考中的,从千万人考中的,是他们拼着本事、运气弄来的,与大明朝廷有何干连?

    大明此时有童生四百万,秀才五十万,举人四万人左右,平均每年进士才一百。任何功名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他们寒窗苦读自己努力所得。

    他们不会感激科举制度,感激科举制度的时候已经过了,科举制度刚出来时他们就感激过了,在他们的感激中,大隋轰然倒塌。

    现在习以为常,他们会把成功归结于自身、授业恩师,以及考试时的主考官,而不是朝廷,将科举的门路忽视,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是朝廷应该做的!

    不仅江南士绅面对清军跪得干脆,世袭勋戚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失去了一颗感恩的心。

    现在,朱弘昭这个皇帝杀伐之酷烈,都是敢怒不敢言等待着机会,他深深的清楚,这些人别说感恩,都在怕他,恨他,恨不得他早点死!

    真正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反倒是寒门士子!

    科举科举,终究是人在审卷。

    孙传庭是军户寒门,更是元从功勋昭著之人,可朱弘昭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师心变了,失去了机敏的嗅觉,也认为天下稳定了,准备摆资历,发展孙家想当新的门阀。

    他不反对朝臣里有这种心思,他预留的地盘就那么大,你们想上位,想要自己的家族千秋万世,那就跟着咱将原来那些不忠心的搞死。规划地盘就这么大,别想把手往外伸。门阀集团可以有,但不能压过宗室,更不能威胁到皇室。

    只可惜史继偕的岁数大了,否则这是下一任相府最好的掌舵人。

    孙传庭的事情只能放在一边,他现在忧虑的还是士绅的感恩之心,杀再多也只能是因为怕他而老实下来,是不会有感恩的心思。

    这是一个大问题,既然你们不识趣,那就换一批更识趣的。

    后年的科举,他准备弄上一批寒门士子,全面性的寒门士子,给士绅豪族一个大耳光。看看表现,再做决定。

    一科不够,那就再来一科,慢慢来看谁熬得住!

    “召钱谦益入宫,朕要寻他聊聊。还有记下来,明日召见温体仁,后日文震孟、大后日周延儒。”

    这几个都是清养的官员,最适合的就是去做考官,先摸摸路数,谁能应和他的心思,谁就是后年的主考官。

    曹化淳在一旁拱手:“主子爷,周延儒去宜兴公干了。”

    “那就催催,他的心一向是急的,心急自然腿快。”

    语气声调拉长,朱弘昭皱着眉头,扭头看一眼曹化淳,收回目光。

    南京皇城太小了,一来就下雨至今,朱弘昭的积郁情绪此时最容易被天气所感染,这也是他唯一没能力去控制的。

    放开道路给真正的寒门士子,这几乎是和大半个现有得利集体做对。相府人人都有门人子弟,到处的官员谁没个子弟门人?

    但这一巴掌必须打,还要打得响,让考中的进士明白他们的考试成绩是怎么来的。事情不闹起来,他也要安排闹起来!

    但这么大的事情,相当于与整个士林阶层背叛,谁敢为他冲锋陷阵?

    如果这些他有意栽培的人都缩头,他还有后备手段,顾秉谦这可是个大杀器,余煌这一科就是顾秉谦主考的,再主考一科,这个老头子绝对能挽着袖子来干。

    斜风细雨中,玄武湖凉亭。

    朱弘昭裹着黑貂皮裘,戴着大帽,看着娴静泛着青色的湖面,满目尽是涟漪,嗅着清冷空气,目光平淡不带情绪,显得阴冷。

    任谁一个人独处,目光都是如此。

    皇帝召见,这对钱谦益来说还是头一回。

    也不敢让亲自出动的曹化淳等候,披了一件斗篷撑着伞就匆匆来了。

    “臣翰林院编纂钱谦益拜见君父,恭祝君父安康如意。”

    “进来,入座说话。”

    “是,臣遵旨。”

    钱谦益心绪激动,脸上涨红。现在皇帝大权独揽,能让皇帝把名字记在心里,那前途一定有保证。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朱弘昭勉强能记住五品以上的显职文官名字,很多官员改个名字,他还就真不知道是谁了。

    石桌上摆着一封折子,朱弘昭转过身来,将折子弹过去:“钱卿看看,这东西如何。”

    “是。”

    钱谦益解了湿透的斗篷递给一名宦官,坐的端正捧着折子阅读起来,还是徐霞客的那道对两宋、大明官员出身背景的统计数据。

    看完后,钱谦益倒吸一口气,神色更显郑重。

    “说说,这数据有几分真假。”

    朱弘昭说着,接过煮好的水,冲着茶,抬头瞥一眼钱谦益。

    双手放回折子,钱谦益道:“两宋属实,然我大明有了说法。国朝官职武官是文官三倍有余,且多世职,又无实职多闲养。故而,这国朝世官比例有虚高。”

    推一杯热茶过去,朱弘昭摇头:“钱卿少算了一样,宋随学风炽烈,然而寒门就是寒门。我大明于宋之上,又颇多师生之谊。这一增一减,正好填补空虚。今日,朕以为钱卿有大学问,这才略备茶点咨询于钱卿,此事于国何论?”

    天地君亲师,统计官员家庭出身好办,可这师门就是一笔糊涂账。有些人在当朝,都摸不清错综复杂的师门关系,更别说过去。

    钱谦益还真愣了,这怎么说?

    谁都知道上升渠道意味着什么,没想到真有人闲的要拆士林大族的台,搞出了这么个东西。这东西传出去,天下寒门士子怎么想?

    科场舞弊不是带小抄,而是代考、提前泄露考题这主要两样,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玩的。

    见皇帝阴着脸,钱谦益已经受够了起起伏伏,事情都摆在眼前没有其他合适的选择,赌了一把:“回君父,于国而言弊大于利。”

    “贤达之士报国无门,不仅是他们的遗憾,也是国朝的遗憾。朕的意思,眼前国朝的隐患,想来钱卿都是了解了的,也是愿意为国分忧的。”

    钱谦益俯首,撇去内心的惊骇,挤出淡淡的笑容,很勉强:“臣感同身受,如芒在背。若非君父指点,臣愚拙还看不到这类潜在大患。”

    “看到就好,有的人是不愿意去看。这份折子本该在五月由京闻日报刊行天下,有人阻挠。他们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也不敢面对。就是不知钱卿,可愿披坚执锐,做那填海精卫,为朕,为国朝,为天下寒门,填出一条路来?”

    “臣,万死不辞。”

    咬着牙,形势不允许钱谦益后退,相府的高层能为了朝廷给出的好处而与士林翻脸,他自然也能。只要进入相府,什么损失都能弥补回来。

    点点头,朱弘昭露出笑容:“这杯茶就赐予钱卿了。”

    “君父为臣壮行,臣亦当慷慨。”

    事情办不好,真的只能慷慨就义了。

    双手端着茶碗,钱谦益仰头饮茶,随后朱弘昭笑着挥手,钱谦益双手抱着茶碗三件套辞别,走的时候两腿在飘。

    努着嘴,看着钱谦益渐去背影,朱弘昭挑眉,咧嘴哼哼一笑。

    “主子爷?”

    “记下来,这人胆量还是不够,可以做个副主考摇旗张目。”

    曹化淳躬身,掏出袖中折子和一支笔,拔掉笔帽记了下来,水笔大规模制造不可能,将就做一些精致手工水笔还是不难的。

    钱谦益自认为表现的很勇敢了,他的确没有什么退路,可他的表现在朱弘昭看来还是不够决然。这件事等于和整个士林决裂,士林那么热闹,为的还不是出名,然后拜个好老师或认个很强大的岳父大人?

    望着黑压压的阴云,朱弘昭抿着嘴,眦目。

    只要不是一道雷劈死他,他就要打散这团阴云。

    在这里,可以看到东边神烈山以及西边台城上,一队队的军士还搭建着铁塔,用来引雷。在高处建造更高的铁塔可以有效避雷,是北京皇城已经得出的经验。

    琼华宫以前就毁于雷火,后来没钱就没有再修。

    他不喜欢住乾清宫,各处也理解他睹物伤怀,可反对他继续住在修在山上的琼华宫。于是,在万岁山上修了大量的避雷针、铁塔,皇宫再没出过雷击、或闹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