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二月寒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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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轮替就在今年,例如一些破事情也该改一下了。比如大批流放的老臣,多以东林为主。

    叶向高已经不愿意再多管事,准备当一年泥塑国相。但将老朋友们救回来,放归家乡享受天伦之乐,就是他所剩不多的愿望。

    但还是需要等待,大赦的权力是握在皇帝手里的。想要皇帝大赦那些老人,必然要事出有因。现在,叶向高就等着早早生下嫡长子,将正宫位置确定、立好太子,如此双喜临门,皇帝也能勉为其难的大赦那批老臣。

    当然,大赦的也仅仅是那些老臣,更多的人不可能。

    唔,别说皇帝,叶向高这帮人也在担心李家姐妹一起争气,同时担心一位小爷,那日子真的就没法活了。

    皇帝搞出君父这么个称呼,叶向高是反对的,一帮老臣不习惯改口,依旧是以‘皇上’称呼。什么是君父,主君之父也。

    大概意思,与那位主导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的‘主父’差不多,自己退位儿子当君主,带着人到处溜达还伪装成游商去秦国转了转。然后又想立喜欢的一个儿子当赵国君主,于是倒霉了,在沙丘之变中遭到软禁,活活饿死。

    非常的不吉利是一种原因,乱制也是一种原因。制度乱了,那就没了规矩。

    还有一个原因,叶向高隐约估摸到了,那就是皇帝立了宗室内藩这类空有名目的藩属小国还嫌不过瘾,可能还准备以亲子立为外藩,真正的藩国,大概类似此前的朝鲜。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有脾气的敢和皇帝顶牛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总的来说,不要逼着皇帝继续乱来就好。

    起码,本朝没有太多乌七八糟的东西,阉人、后宫很少干政;也没有各种僧道名流跟在皇帝身边,闹出成化年间那类子给道士授予显赫实职的荒唐事。至于武人,被叶向高直接忽视了。

    现在,他只关心汪文言,汪文言已经在归京的路上。

    作为东林各派中,准确是能在东林中拉起一个派系,屡次出任首辅的叶向高。难道就真的与汪文言手里的东西没有干系?他说出去,在皇帝那里,他叶向高自己都无法相信皇帝会相信。

    皇帝的大度是看得见的,可皇帝的猜疑也是写在脸上的。

    汪文言该不该杀,真的该杀。西南教化大计实际上也就是宣传中的那么回事,毕竟办书院要砸钱,就算当地士民热心出力气建好学社,但所需的书籍,学习时所要消耗的纸墨,以西南的交通很难供应上,也没多少人用得起。

    所以空架子的西南教化这个百年大计根本不顶事,是经不起推敲的。之所以留着汪文言,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他叶向高准备的。

    不识相的话,放出汪文言一顿乱咬,基本上没死的东林人要死绝,死了东林人也要挖出来挫骨扬灰。

    有人比皇帝,更巴不得汪文言早点死,这批人自然是脱离的东林那批人。可皇帝遇刺三次,更准确的来说是四次,次次与汪文言有关系,皇帝都没杀,他们谁敢动手?

    汪文言就是悬在叶向高头顶的那把剑,他这个国相若不按皇帝的规划走,犯了方寸,那汪文言就是叶向高身败名裂的毒药。

    故而,东林三代闹事情,刺杀安邦彦勾结广西乱军一事,将叶向高吓坏了,差点将自己活活吓死。他以为汪文言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怎么可能不怕?

    吃了皇帝赐的玉露仙丹,叶向高始终不认为是仙丹有用,而是以为自己的心病得到了缓解,仙丹号称只有三枚,皇帝赐下第二枚,已经很明显了。

    至于病根子汪文言,此时就在来南京的路上。

    叶向高清楚自己与袁可立最大的不同,他在万历朝来来回回有十年的时间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而袁可立的登莱系直接被皇帝收编,而且袁可立还有一个最大的把柄在皇帝手里,这就是袁枢,袁可立唯一的儿子,袁家将来的擎天柱。而且这擎天柱按着皇帝的安排,以后还能成为国朝的擎天柱,这么优渥的条件下,袁可立自然也会老老实实。

    等他们这两位前东林大佬走完十年时间,皇帝基本上也就根深蒂固了,也就不怕再闹出什么波折。

    现在,就是收尾一年,也是他安安分分要混的一年。这一年过后,他就能载誉归乡,带着清贵爵位与中兴首臣的光环回家乡,享受天伦之乐,走完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辈子。

    现在,能威胁到他的汪文言,就是最后的障碍。

    二月初一,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汪家庄,立有进士及第牌坊的汪家庄。

    夜色中月亮只有一点细细轮廓几不可见,倒是与细细月牙在一起的金星,很是明亮璀璨。

    孙继龙翻开暗桩递来的数据:“男丁三百七十二口,妇孺五百四十二,佃户二百七十三户……唔,两千三百多人,除了他那孙儿,余下的皆可杀之。”

    在鸡鸣寺混战后痊愈的北京武学教授明秀穿着四面镜甲,左手挽着塔盾,右手抽出剑带头躬身趋步前进,长剑擦着冰冷的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整个汪家庄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五百余骑包围,另一头带队的是南京武学教授杨奉明倒提长枪,左手挽着马缰原地打转。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脸上涂抹着青黑色油彩,穿着玄黑色衣袍,罩轻便的四面镜甲,挂黑漆漆披风,披风背后写个一个大大惨白‘阴’字。

    汪家庄招募的江湖好手已经散了大半儿,汪文言被朝廷召见,他的族人也松了一口气。也实在供养不起庞大的家丁护院,就这么松懈了。

    这是一座典型的地方豪绅坞堡,除了外围零散的街道区域,最里面汪家各房居住的院落相互拼凑,形成一个墙更高更长的大型院落。搁在瀛洲,也能被惊呼为一座坚城……

    歙县这里江水干流四方通达,典型的七山二水一田。南边就是浙江淳安县,这个有名的穷县,更是有名的科考大县,因为穷所以更重教育。这里的士子,参与科考可以说是人人都排在死亡组。国朝大三元、首辅商辂就是淳安人,远的还有南宋状元方逢辰、詹骙以及‘明教教主’方腊,再远一点有三国名将贺齐。唔,可以说是细说起来,能让人头疼,实在是太多了,就连武进士也出了一堆。

    靠近淳安,又是相同的地理条件,这种先天条件下要么像义乌人成为南军骨干,天下军队的胆气所在;要么就老老实实当个穷县,再要么奋发图强,读书改变命运。

    “无信奸徒,龙山冤魂前来索命!”

    “无耻汪贼文言,还我乡亲宗族命来!”

    一名护院家丁捂着脖子倒地,隐隐约约听着来袭者呼喊之声,瞪大双目吐着血沫子,灯笼落在一旁,被人踢飞。

    明秀冲杀在前,遇到人影就是一剑刺杀或抹破脖子,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地,完全是在凭本能杀人,毫无技术含量,又极为高效的杀人。

    “呔!何处贼子报上名来!”

    一名壮年提刀大喝,瞪目环视,目眦欲裂。

    明秀步法一停,身子一顿左手抬起,塔盾护在面前,塔盾右侧的‘L’凹陷处遮住左眼,恰好与右眼以及面前的壮汉形成一线。

    塔盾是防箭的,除了大盾外,没有什么盾能护住全身,所以使用小型盾牌,绝对不能失去视线。塔盾就是这种要求下出现的,护着脖颈弱点,只留一只眼观敌。

    明秀冷冰冰的右眼只是扫了一眼壮汉周边,便脚掌用劲如箭冲起。

    “军中弟兄?兄弟是那一部的!”

    壮汉挥刀,刀盾相击一声刺耳闷响,他也避开明秀刺出的一剑。

    “啰嗦!”

    明秀一击不中也无情绪波动,身后配合两名紧随而来的师弟出剑,刺死壮汉。

    后方还有十余名厂卫负责补刀,一名因军法割去左耳的军官来到壮汉尸首面前,蹲在地上摸了摸,摸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勋章,闭目摇头一叹,将壮汉双目合拢。

    朝廷的想法,他这样的人实在是想不明白,都是吃皇粮吃的壮壮实实的好汉子,怎么就冒出个服役年限,还强制解散这样的好汉子。

    简直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他想不明白,也懒得再去想。

    歙县是附郭县,是府城徽州所在,同时也有一个满编新安卫在。

    半个小时后,经历过南京灭佛混战,都有不俗夜战、巷战技巧的精锐包围汪家大院,大院前二百步的进士牌坊,已被推倒。

    “火铳!”

    杨奉明听着院中反击不由咬牙,困兽之斗的汪家已经顾不得私藏火器的罪名,能如此配合娴熟、悍不畏死又娴熟于杀人,还有如此多的人数,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背后是谁在下手。

    对于火铳,杨奉明这类传统武人是极为痛恨的,火铳在传统武人看来是典型的兵技巧,戚继光就是兵技巧之大成者。所以戚继光根本不需要什么名动一方的豪杰做羽翼,人家要的只是听令的兵卒。

    武林泰斗程冲斗过去的经历,简单来说就是用他一生的心血,凑上去让戚继光一巴掌抽飞。

    有的传统武人受不了学艺二十年卖与帝王家这种规矩的丢失,沉沦下去不可自拔,有的则积极学习火铳,都是杀人的东西,没区别。

    毒烟攻势下,院中纵火自杀。

    火光起,孙继龙不敢耽搁,在石灰粉刷的墙上留下十二个血淋淋,张牙舞爪的大字向深山撤去:“龙山阴军过境,冤有头债有主。”

    绝对有活口,但顾不得了,再不跑等府城警役、新安卫过来,必然是更大的一起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