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征发栋钱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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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在正月十五以前的这半个月时间里,各处衙门几乎都是半荒废状态。

    为数不多全效率运转的就是将府、五城兵马使司以及应天巡抚衙门及应天巡抚衙门下属的一系列衙门,如应天府尹、上元县等等几个京县。

    应天巡抚是蕺山先生刘宗周,这位原东林藏的最深的一人,复社最终的大靠山。

    京官不好做,要么靠山够大,要么威望够大。刘宗周从硬着头皮当顺天府尹的时候,就没了靠山,能靠的只能是自己的士林清望,以及门人学生遍及天下的高隆声望。

    甚至,他还要提防着上头、各处找他的刺。所以工作格外认真,谁的面子都不给。反正他依靠的是自己的名望,又不是人情关系网。

    一个不怕得罪人,就怕出现工作疏忽进而被打落深渊、身败名裂的人,朱弘昭用的也很是称手。

    故而,年前提了刘宗周一级,升任应天巡抚。

    夜色弥漫,南京早春已不见了雪痕。

    巡抚衙门大堂外,明亮灯辉铺彻在外,两行绿梅甚是惹眼。

    两名警役将垂头丧气的原应天府尹带出去,直接带往通政使司候命。这位的官职,已经被刘宗周给停了,打发到通政使司等待新安排。

    大堂里,刘宗周怒气未消,板着脸握着茶碗垂首眦目,看着桌案上文档:“去年的帐不能拖,务必在后日朝会全凑齐。”

    堂下两排座椅,府尹没了,府丞只能硬着头皮说:“蕺山公,此事甚难。”

    刘宗周抬眼,瞥着这四品府丞:“本官不管南京是个什么规矩,该怎么做有国法章程在,依着章程做就好,弗论其他?在北京,本官就是这么做的。”

    事情也不大,南京现在就剩下栋钱没有上缴户部。

    栋钱是自古就有的一种税制,类似征收城市中房屋的建筑税。大明在成化年间,也搞过一阵栋钱补充国库。

    当时征收栋钱的主要目标还是城市中生活的好欺负那一层人。现在是全面征收,依照房屋使用面积及规格来征收,难题就体现在大户身上。

    官员的反倒好征收,现在一个二个也支付的起,在栋钱上玩人情关系,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最难的就是大户,自以为高人一等,又有自以为是的关系靠山在,跟着下面办事的书吏、警役一个劲扯皮。

    这还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各种建筑有严格的限制,什么身份就使用什么规格的建筑,大小、建筑方式、乃至是房间数目都有限定。

    这跟禁制民间富豪穿各类赐服模样的衣裳一个性质,但就是禁不住。总不能将士绅阶层彻底杀干净,那就掏钱吧,掏多少钱,就允许你使用越格的建筑、衣裳。

    而南京这边,历来也就挂着个京都的帽子,繁华是够繁华,攀比成风缺少中枢镇压。衣服上面好说话,不穿就是了;就这建筑却是一辈辈传下来的。

    征发栋钱的时候,会连着征发超出建筑规格的钱,这笔钱是要给内帑的。而这笔钱,其他城市不算很多,偏偏在南京很多。这就导致,有的人不愿意缴纳,又不愿意将超出规格的建筑分割出去。

    怎么分割?比如平民的前后两院,中间堵上,开个后门当两个院子使用。这也是北京多四合院的原因,不是不想扩大,而是规矩限定在那里。

    因为不好征纳,导致南京的栋钱都是迟一年缴纳。前年才来的南京,去年才把前年的栋钱交上。

    所以,面前的问题不是不仅要将去年的栋钱补上,还要将今年的栋钱缴齐。毕竟房子在那跑不了,栋钱是为数不多能在年初收上来的财政。

    一次性收两份,工作压力可想而知有多大。

    所以应天府尹甩袖子不干,刘宗周也理直气壮将这人解职,打发出去。

    刘宗周看的很简单,尽管他是偏向士绅的,可他也知道这个阶层是很好欺负的,你软他就硬。只要态度强硬,哪有收不上来的?

    连续两份栋钱,也不多。底层民间压力不大,大的是建筑超过规格的那批人,平时的体面人。

    想不交也行,将自家大院子分割了就是,一个个又死要面子,要面子的同时还想要里子,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可南京方面真不好这么办,冷场片刻。

    刘宗周在桌案上翻阅,翻出一本年初做好的税册在手里晃着:“都瞧瞧,南京栋钱一年十八万。人家教坊司可在年初时,就报了上半年二百三十万的税!”

    一名私交不错的清流通判道:“蕺山公,帐不能这么算。教坊司这二百三十万是全天下的花税,而南京只是一处。”

    摇头,刘宗周将税册放下,环视一圈:“事情不能这么看,花税大头毕竟就在秦淮、苏杭。而且收的还是是卖笑钱,这钱朝廷用的烫手,放着也刺目。与花税相比,各处税收见拙,反倒难登大雅之堂。”

    真的比不了,教坊司自成体系。在外人几乎不清楚其账目如何的情况下,还能报这么高的税,真的让各处汗颜。

    刘宗周饮一口茶继续说:“况且,花税大头在秦淮。京中大户子弟有钱买春喝花酒,怎么就没钱缴纳栋钱?说到底,这是抗法,目无国法,自私自利毫无大局!”

    什么是大局?

    纳税光荣罢了,皇帝就差喊着给纳税人服务的话了。此前国朝纳税主力一直是底层,现在税收不断倾斜,只能喊纳税光荣。

    甚至,因为刘宗周在教育体系内高隆声望,让他知道不少学政方面的革新。比如抗税、偷税等等行为,会剥夺本人功名乃至是限制子弟参与科考。

    依法纳税是基本的国法要求和道德体现,连这都抗拒,国朝要你何用?

    深吸一口气,刘宗周看向上元知县卢国霦:“卢知县可堪大用,本官也就不激将了,这回点个将。上元县一应政务可为各京县之楷模。若本官将征发京中栋钱一事交付卢知县,两日内可能交差?”

    毫无疑问,卢国霦是很尊敬刘宗周的。

    京官知县是正六品,卢国霦还穿着麒麟赐服,虽然排班列坐在后,可穿的能算在场第二人。

    稍稍迟疑,卢国霦起身拱手:“蕺山公,若能增派人手,下官有五成把握于十五前完成使命。”

    刘宗周也不含糊,指着自己桌案前的印盒道:“一切凡是本官能做主的,都可应允。”

    卢国霦俯首:“那下官领了这个军令状。还请蕺山公开具行文,允许下官调动三衙警役。”

    每个地方衙门都有三班六房,六房仿照六部,三班衙役是捕盗缉拿的壮班,张贴文书通报信息的快班,以及负责城市辖区卫生清洁以及官衙洁净工作的皂班。

    衙役被改编到警役系统,依旧是分为这么三个班。与过去比起来,变化就是衙役的补充由地方改成了退役军士,也多了预备役军人身份。

    卢国霦口中的三班衙役是南京两个县衙门,应天府衙门分别直属的警役。

    南京这么大,两天内这么点人手根本不够,刘宗周给书吏打眼色书写行文,自己取着官印问:“卢知县还有什么需求,一并说出。这等拖延税赋之怠政嬉荒事,本官决心以烈火之势扫除。”

    心中感慨蕺山公刚正不阿,卢国霦毫不犹豫道:“还请蕺山公出具行文,允许下官与通政使司、法司交涉。三衙警役终究少了些,下官准备从法司借批人手。若是可以,准备扯通政使司的虎皮方便行事。”

    刘宗周颔首轻笑,抚须道:“合该如此。”

    刘宗周就是一张虎皮,卢国霦本身也是一张虎皮,若都行不通,再扯上通政使司的皮,如果有人连这个帐都不买,完全可以请法司出面去抓尾巴,直接搞死。

    随即,卢国霦说干就干,带人去印书局取了几箱子催税空头单子,回到上元县衙门里与各处紧急招呼来的人手,对着栋钱黄册填写税额,补税最后期限。

    天明时分,打发三衙警役挨家挨户派发税单,卢国霦则来到通政使司。

    明日十五大廷议,通政使司还处于放假期间,轮到徐梦麟坐堂。

    朝中有人好办事,卢象升在那摆着,卢国霦出具行文顺利见到徐梦麟。对于徐梦麟这个曾经十七岁的进士,卢国霦心中多少也有一些羡慕。

    他考了大半辈子始终只是一个秀才功名,对比十六岁中举,次年中进士的徐梦麟,心中哪能一如既往的平静?

    更别说国朝历史上那些十三四岁中举的神童,甚至是本朝那个十四岁中举的刘若宰,都比不成。

    徐梦麟看完文书,转交佐吏誊抄入档,端着茶碗缓缓道:“南京栋钱一向拖延,形成了一个顽疾。几乎南直隶各处,都以南京为借口,意图拖延栋钱。此事若不处置,恐怕几年后,全天下的栋钱都会拖延一年缴纳。此例一开,以后难免出现拖两年、三年之事,此乃病灶根源,必须杜绝。”

    “国事政务万不可拖延疏忽一分一秒,今日事今日毕。这事司里本官就能做主,卢知县且安心去做,后续人手、行文,司里准备妥善后,即刻派出。”

    卢国霦有些诧异这位的干脆利落,拱手道谢后就离开了,他还要忙着挨家挨户特别是那些钉子户,尤其是他的宜兴老乡周家。

    仗着周延儒发达了,在宜兴这个小地方胡来也就罢了,竟然在京里耀武扬威,确实该惩戒一番。

    徐梦麟书写公文用印,想到刘宗周的用意,只是摇头笑笑。

    毫无疑问,年前将述职的刘宗周摆到应天巡抚的位置上,就存了添堵的心思。没想到刘宗周挺识趣,找到卢国霦这么个杀手锏。

    各处谁敢不给卢国霦面子,只要卢国霦按着章程行事,你若去添堵。可能会从卢象升那边捅到皇帝那里,斗归斗,若坏了政务,谁都要倒霉。

    刘宗周不仅轻飘飘解决了顽疾,还给卢国霦换言之是给皇帝卖好。毕竟卢国霦是征辟入朝,只是秀才功名,贸然提拔不太妥当。

    尤其是知县、知州、知府这类官,已经有最低工作年限。要打破提升限制,只能让卢国霦多表现。

    就连朱弘昭,也不方便随意提拔官员,尤其是底层。随意因为爱好而提拔底层,造成的破坏更大。

    他要把握的就是高层的可靠性以及中层的执行能力。至于底层,按着规矩往上爬就对了,真正升官的快捷渠道都在中层。五品以下,根本没有什么飞升渠道。

    有的,也只是詹事府这个太子东宫储备班子,但这套体系没有二三十年,基本上没什么用。

    甚至可能,本朝的詹事府官员,要在四五十年后才能成为各方争夺的核心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