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章 焕然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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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正七年,七月。

    镇江府,老刑场,僧道两千余人在这里做着水陆法事。

    去年这里集中枪毙三十二万人,直接将各省各地残余的不法分子吓坏。有的直接老实了,有的反抗意志更坚决。

    然而,前脚枪毙,后脚苏沪杭三府就发生大风灾,受灾百姓过百万,直接死于风灾者近十万人。

    大前年镇江府、常州府、扬州府发生离奇大风灾;前年船帮三万人‘葬身’大风鱼腹;去年又是近在苏沪地区发生大风灾。仿佛北方旱灾,南方风灾都已成了惯例。

    于是,这一起皇帝默许,相府组织起来的超度法事便开始了。

    在西瀛待了一年多的史可法与船队回京,抚着护栏看着镇江老刑场。仿佛看到友人信中描述的那样,一个千人队一个千人队的执行枪毙,血流成河,长江下游红了三日。

    就连鲨鱼都来了不少。

    今年北方又是大旱,秦北地区赤地千里,全靠南粮过活。

    市面上粮价却很稳定,因为根本买不到粮食。去年一役朝廷彻底富了,直接金银财货抄没收入近两亿,这还是与皇帝分成后的结果。

    南方势大的大族轰然倒塌,北方谁还敢囤积粮食?

    而今年夏税,南方直接翻倍,达到了骇人的七千万两,税粮、征粮达到六千万石。

    然而代价就是南方经济活力大减,后续税源下降,各处都有闹事的,绥靖治安压力大增。

    对于眼前经济、治安的变化,朱弘昭的看法就是终于专制了一回,朝廷的铁拳威力尽显,极大的震慑了上下。

    同时,去年一口气击毙三十余万人,使得推行困难的兵役策进展顺利。基层组织度上涨,正在密密麻麻的治安战接受锤炼。

    朱弘昭并不觉得自己杀了很多,比起后世那场乾坤再造的风暴,他真的是仁慈了很多。顶多就是,一次性同一个地点时间杀的多,仅此而已。论规模、持续性,战果,他有着深深的自知之明:自己还差的很远。

    收缴藏在大户地窖里的大量金银,朝廷自去年九月开始推行金币、银币双重货币制度。

    同时士绅一体纳粮这条新政策正式确立,得以推行,国朝最大的短板,也就是税制上真正算是正常了。

    税源下降只是眼前的,吃大户割的这一茬草足够朝廷扛到经济恢复。到时候是一个更活跃的经济环境,为了更进一步的刺激经济,路引制度可能在下一届取消。

    史可法看着老刑场神色平静,在瀛洲这一年他已经见多了杀戮。皇帝握着军权,还是那种上上下下梳理顺畅,整天吃饱了就琢磨杀人的军队。又有充足的船队、铁路调运军队,军队的战力、机动性、战斗渴望之高,历代难寻。

    杀天下富户,在史可法看来似乎是迟早的事情。

    军权就是一切,不算先秦,光汉初时地方大户根本没有抵抗力,汉武帝要迁移各地富户到长安,谁能反抗?还不是乖乖跑过来,被朝廷抽血?

    或许,一个强盛的朝廷就要不断的抽下面富户的血。而朝廷之所以衰败,则是富户在抽朝廷的血。

    内心如此感想着,史可法神色静谧,晒黑的面庞上细长八字胡更显威严。

    随船而来的两瀛省晋升军官近两千人,还有从本土警役中提拔的五百余人,都望着那处老刑场。

    他们在瀛洲杀的飞起,可杀的依旧是苦哈哈。而中枢手笔大,杀的全是老爷。

    一个个在瀛洲积累的杀气,在老刑场的水陆法事面前,被抚平了。

    他们杀的狠,中枢也不差。不只是只有他们会杀人,中枢杀人更霸道。

    改名吕双的宫本武藏手里端着鲜红果酒轻轻摇晃,眯着眼看着老刑场,似能看到漫天哀嚎的冤魂。

    他一个人独享甲板,他是瀛洲警役系统内最奇葩的一个。其他警役升上来的有中军校,上军校,而他只是下军校。

    可他是警役系统中,唯一一个经过确认的百人斩,斩首过百。

    国朝上一个百人斩是金国凤,然后是武善。再远一点的百人斩则是一个叫曹顶的江湖好汉。闹倭寇时,曹顶以团练乡勇义士的身份抵御倭寇,常常一艘小舟冲锋在前,一口大刀阵斩百余倭寇,后来阵殁。

    神烈山,朱弘昭继续住在这里,已有一年多。

    杀戮有轻天下人的嗜杀,也有重天下人的必杀。对外宣传中,京中舆论中皇帝的不得不杀,但杀戮过狠。所以,就在神烈山自省。

    实际上,还是怕死。

    这一年皇室只有东宫诸妃产下三子两女,再无其他产出。因为朱弘昭不敢再传召女官,担心莫名其妙被弄死。最信得过的,只有原来的老人。

    事事谨慎,就连吃的也是神烈山上的温室产出。

    此时,温室里,朱弘昭采摘着一根根毛刺扎手的小黄瓜,身旁曹化淳捧着竹篮:“主子……”

    “怎么?”

    朱弘昭一袭帆布坎肩四方短裤,长发束在顶端垂落散披在背后,鼻唇间浅浅一层青须。明亮双眸,俊朗面容沉肃气质,浅浅胡须更添威严。

    “懿安皇后遣小张子传话,说是长公主近来不豫。”

    曹化淳声音低低:“长公主那里,药引子断断续续,主子……”

    他吞吞吐吐,朱弘昭缓缓点头,他们主仆自然知道药引子是什么鬼东西。道:“安排安排,过几日朕考校健哥儿功课。还有,将老魏喊来。”

    朱弘昭顿了顿:“取一枚玉露仙丹,送与遂平那里。”

    药引子,他实在是不愿意再喂,太过糟践人。

    主仆离开温室,一碟炒青菜,一碟凉拌黄瓜,一碟西红柿片撒着糖作为饭后甜点,就是午饭。

    饭后,朱弘昭盘坐在八角亭,俯观南京,翻阅奏报。

    现在的奏报还算少了,刚开始动兵的时候,他一天就被奏章埋没。

    瞿式耜疾步来到八角亭外,对着朱弘昭的背拱手:“君父,苏州太仓急递。”

    放下朱笔,朱弘昭呼一口气:“何事呀?”

    “风灾。好在苏州知府陈如松处置妥善,受灾不重。”

    “又是风灾,具体损失如何?”

    瞿式耜垂着头:“具体不知,因早有应对,人畜伤亡不大。”

    风灾最恐怖的就是突然到来,只要有预防早做防备,风灾刮过去也就没事了。

    去年的风灾太恐怖,临海的渔村未做撤离,好几个渔村大风过后,人、建筑什么都没了,损失最大的还是沿海渔船。

    “既然陈如松上报,司里派个人下去瞅瞅。”

    朱弘昭说罢,拿起新的奏章审阅,还是广东平叛剿贼的,就问:“杨肇基那里,兵力堪忧。将府可有什么预备方案?”

    广东绥靖政策是拉网式分片逐一清剿,进展稳健,可太缓。继续延迟下去,其他未包围地区的小贼,可就历练成了大贼。

    正要退下的瞿式耜想了想道:“有两条,第一是调车骑左旅南下,第二是今秋退役军士补充到广东,增设两到三个警役团。”

    “淮安府增设满编警役团,调车骑军团入驻广州,广东增设两个警役团。秋后裁军时,即刻执行。这样,广东方面就有八个警役团了……”

    顿了顿,朱弘昭道:“就这样执行。”

    “是,臣告退。”

    去年狠狠捞了一票,代价就是军费直接暴涨七成,积攒的物资水泼一样洒出去。

    最好的预期是两年内,才能将治安恢复到此前的水准。

    想到齐州那边要爆发出去的工业、经济革命风暴,朱弘昭唯有长叹,继续压制这股风潮。

    起码,要挺过北方最困难的旱灾阶段,否则风暴爆发,整个南方被冲击的不像样子。南方生产体系破灭重组的阶段,北方得不到赈济,那将发生大崩。

    十年,十年后瀛洲方面就能恢复此前给内陆输血的规模,西北也将稳固不再依靠后方补充,到时候将有更大的余力来承受这场破而后立的风暴、涅磐。

    好在如今最大的,深埋在骨肉里的肿瘤被切除,这块大肿瘤不会再掣肘中枢,也不会再吸国朝紧巴巴的那点血。

    今后百年内还会形成这样的肿瘤,到时将更难以清除。毕竟这一次大手术之后,官员已经体验过专制的霸道爽感,也眼睁睁看到那些大族如何跌落深渊粉身碎骨。所以他们将紧紧把持着中枢大权,甚至权力的传递不再是师徒间接传递,而是父子相传。

    这次大清洗影响实在是太大,所有官员一步步先清洗掉原来的同僚,又跟着他将各地大族,与他们有着种种牵连的大族送入地狱。他们背叛了与这些大族的种种如姻亲、师承关系。最怕的就是将来朝廷里掌权的学生们,再背叛他们。

    所以朱弘昭可以断定,今后朝堂里的寒门上位将更艰难,现有官员家族吃相会更难看。因为不难看,他们从政局里离开后,倒霉的可能是他们。

    对此,朱弘昭没有任何的负担。现在才算将官员与王朝绑死在一起,由不得他们不费心竭力去镇压。

    否则翻盘后,他们会遭到更为酷烈的清洗。

    所以他们现在比谁都在意朱弘昭的安危,一旦朱弘昭出问题,现有中枢、地方重臣,一个都跑不掉。

    生存压力逼迫下的君臣同心,就是这么一回事。

    几百年后的事情朱弘昭管不了,最多努力再活六七十年,早早布局再影响朝政二三十年。保证现有官宦家族不会出现魏晋南北朝隋唐那样的恐怖门阀,扶植寒门士子就是他今后的工作重点。

    乾坤再造,格局大改,与一场乱世之后的变革差不多,这就是短短六七年时间里的变化。

    人还是那批人,观念都在刀子、死亡、富贵的交迫压力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名名新旧文武,都经历了一场蜕变,升华。

    现在的大明,在改制后,终于与原来的大明,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分、距离。等于是一个焕然一新的新大明,在新的内部肿瘤臃肿长成前,这将是一个政治清明,效率极高的团体。

    躲在神烈山规避风险的朱弘昭,此时嗅到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少了此前,那种裹尸布一样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