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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写给笑丫头的信
笑丫头：
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要伤心也不要多想，不告诉你我的情况，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终点，你大哥我只是提早了一些去终点罢了。
江达一直在劝我说让你回来看我，他说如果我隐瞒了你悄悄死去，你这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的。我不怀疑你会伤心会难过，但是心理阴影就有点过于夸张了，你也知道，他说话就是这风格，咋咋呼呼，浮夸至极。这种人去做老师，真担心他误人子弟。
好吧，我有点儿偏题了。说回正经的，我没有告知你我即将死去的理由是，我想要平静而从容的面对死亡，并不希望身边有人为我的倒霉遭遇而哭泣，而我也知道你肯定会哭的，你肯定是会的，你的泪腺太浅了，你在身边的话一定会整天整天的哭泣，我怕被你吵得破功，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你。
我相信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你是知道我有多爱面子的。
你也不用在看信的时候因为回忆起我死前时光而伤心，我现在很好，真的，现在我的身边只有江达一人，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体状况，而他会在最后的时光里一直照顾我，有一个人照顾我就够了，我很感激他，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而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
从小到大我都渴望亲情，而你给与了我最珍贵的亲情。你站在妹妹的角色上无数次的力挺我，维护我，为了我甚至公然反抗你母亲，然后找来无数次的巴掌。
可惜，我站在哥哥的角色上，做得却不是很到位。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对你很多时候秉承的是‘以暴制暴’的做派，三言两语说不通就直接揪你耳朵敲你爆栗，再说不通就将你关房间里反省，我实在是个粗糙的哥哥。现在我无限悔恨的就是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做到最称职的哥哥！
不过丫头你千万不要难过，粗糙的哥哥走了，你还有一个万能的母亲，她一定会在她的有生之年以最大的威力来保护你的，对此我充分的相信，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性。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起码应该是四年以后了，你母亲的计划里你是要学有所成才可以回国的，我也由衷的希望那时候的你是学有所得、心性大成、强大自信、光芒四射。那个时候的你，应该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你母亲为你所做的一切好的不好的，不管怎么说，她的出发点总是为了你好，我希望那时候的你们不要还因为我而有龃龉，你们应该一同强大而自信的去征服这个世界。
只是我很好奇的想知道，那个时候的你究竟有多么的光芒四射！不过就算我看不到，你也一定要做到最好，江达会替我看着的呢！
江达人其实很值得依靠，但是你自小就和他擦不出爱的火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就不劝你去喜欢他了——毕竟他的毛病也是明显的，龟毛而娘炮，都不是你的菜——就算没有爱情，你们的友情也是真挚的，我们一同长大，我们甚至有自己的秘密语言。以后我走了，江达依然会是你可靠的朋友。只是你那时候言语也要改一改了，不要再那么犀利，达子性子再好，也经不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踩人家。不过我像那时候你已经心智成熟得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了。
我对你和柳靖西之间的关系就不予置评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一切随缘吧。
现在夜风还带着余热，我吹着夜风给你写信，心中是很惬意的。江达出去见你母亲了，我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突然要见江达，总不会是为了我吧？她应该是不知道我得了骨癌的，我得骨癌的真正原因更是无一人知晓，你应该猜得到，无非是为了左文河之类的。
不过你千万不要脑袋发热的囔着要去为我报仇之类的，此间没有仇恨。我并不很左文河，他有他的不幸，单看苏槿就知道了。我是不相信他不喜欢苏槿的，你可以理解成孪生兄弟之间的心灵感应，我觉得他是爱苏槿的，但是鬼知道中间到底有着什么原因——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杀了苏童——让他不得不将苏槿从身边推开。所以你看，这家伙比我还悲催，我不过是没有得到而已，而他却是得到了苏槿的爱，却又不得不将之舍去，我想那种疼痛应该不亚于自断其臂！
哥哥要走了，其实是很想念你的，但是我真不想让你回来。柳佳要将你送走自有她的思量，而她思量的出发点必然是为了你，我怎么能打乱她的计划呢？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么点事情了。
可是我也真的很想你，大概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了，友情在身边，爱情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得到了却又不在身边的亲情成了缠绕在我心间的那一丝银线，虽然我越来越不记得十岁以前和你相处的场景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不是我的记忆，十岁之前我是在培养仓里长大的，以后你记起这个哥哥时也要记得别搞乱了——我可以很生动的回忆十岁以后我们之间相处的场景。尤其在你和你母亲离开我们去邻省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尤其清楚。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买的一本《小妇人》吗？我打赌你肯定不记得了，事实上那本书你买回来之后只看了个封面就扔到一边去了。你一向都不爱读书的，只喜欢八卦。但是你买过很多书，有《小妇人》、《小王子》、《小公主》等等诸如此类的公主读物，也有柯南道尔、爱伦?坡、阿加莎?克里斯蒂之类的侦探小说，当然数目繁多只有男孩子才喜欢看的探险科幻小说也不在话下，那时候外国书籍还是很贵的，可柳佳对你真是千恩万宠，买书跟不要钱似的，只要你说要，她就会给你买！可惜你就是不爱读书，最后都便宜了我！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读书却老吵着要柳佳给你买书，因为你知道我喜欢读，你买的书都是给我读的，就像那段时间我被关禁闭的时候你每天都囔囔着要用大海碗吃饭，其实你的饭量比猫儿大不了多少，而且你只小心的吃一个角落，然后生下来的饭就都便宜了我！
小小的、幼稚的、古灵精怪的你为我做过的事情，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你不爱读书，所以你也不知道你买的第一本书《小妇人》里面有一句著名的话“爱是我们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它使得死亡变得如此从容”。
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但是亲如兄妹，我有了你的亲情又有了江达的友情，我会我会带着这些珍贵的记忆从容走向死亡的。
只是无论我内心有多么的平静，外貌上的被摧残总是避免不了的，我自己看着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你看到一定会心如刀割，江达每次看到我开始发黑的皮肤时总会背过身体去，我知道他在难受，所以不想你也来受一遭他在受的罪。
我的妹妹总是阳光开朗勇往直前的，即便生命里再多乌云再多瓢雨，我都希望冲刷不了你的笑意，历经岁月的千锤百炼之后，你的脸上笑意如初，到那时候，你的一颗阳光快乐的心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防守和进攻武器。你将变得强大而无敌，柳家的桎梏也好，父辈的恩怨也好，你都可以从容应对，而不必像我，因为无知而像只无头苍蝇，不停的走回头路，仓皇应对，而一败涂地。
好了，酸话就不多说了，总之，你呆头的哥哥衷心希望看到这封信时候的你，不会悲伤愤怒，而是心平气和的回忆起和悼念曾经有的一个不那么称职，但是内心无时无刻不希望你强大自信魅力四射的，哥哥。回忆起他在这世间走过一遭，尽管中间过曲折几近荒谬，但最终他从容走向了终点。
然后你可以放下信纸，从容的继续自己坚定向前的步伐。
哥哥现在这里祝我美丽开朗的妹妹，有个灿烂无敌的前程，精彩的走过自己的一生，然后没有遗憾的走向自己的终点。
哥哥：沈墨。
2005年7月6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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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达回来的时候沈墨躺在躺椅里睡着了。最近他的身体疼得厉害，已经好一阵没有睡着过了，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让他睡熟过去了，而且熟到了连自己失禁了都没有被发现的地步。
江达顿时狠狠捂住口鼻，怕自己突然抑制不住哭出来。
江达虽然很想毁尸灭迹，但是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来，沈墨就醒过来了，然后也发现了自己失禁的事实。
这是第一次！说明他的脊椎神经已经开始坏死。现在是尿失禁，再过几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残忍的病症表现。
沈墨苦笑着道：“我前世肯定干了不得了的坏事，所以今生老天要让我这么狼狈。”
江达突然一把将沈墨从椅子上抓了起来，严肃的道：“洗澡换衣服，然后跟我走！我带你去！”
“去哪里？”
“去蓝罗村！”
“哈？”沈墨被江达突如其来的神转折弄晕了，“你去蓝罗村做什么？”该不会是听多了他讲的蓝罗村的事情，也产生了探险的心思吧？
“柳佳说蓝罗村有人可以帮你治病！”
沈墨愣住！
“柳佳说，蓝罗村有人，可以治我？”
“她是这么说的！”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得了癌症？”
“那说明她一直在关注你。
“她把你找过去，就是跟你说这事？”
“对！她跟我说蓝罗村有人可以给你治疗！”
且不说柳佳的话是真是假，单看江达脸上决绝的神色，沈墨就知道这条信息没有那么简单，“那她说，治疗我的代价是什么？”
“她没有说得很明确，只说即便治好了，也会产生严重的副作用，所以在告诉我这条信息的时候，她还附带了一句建议，她说她强烈建议你不要用这个方法……”江达又开始抓头发，越来越严重的习惯让沈墨担忧他会不会年未到三十九变成了秃头。
江达烦躁的抓着头发吼道：“她这分明是要逼死人啊，不走这条路就只能死，难道你还有得第二选择？”
沈墨想了想，道：“我先去洗澡。”
“那要去蓝罗村吗？”
沈墨回头，“去！为什么不去？她都给我指了路了。”
“可是她也说不要去……”
“如果有人能就我的命，我宁愿忍受巨大的副作用，老祖宗都说，好死不如赖活。”
江达痛苦的换沈墨的名字，“墨鱼头……”
沈墨点点头，去浴室洗澡。
洗澡只是额外行动，沈墨需要的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来思索柳佳这么做的意义。她指给了自己一条求生之路，却又告劝自己不要走这条路，为什么？在他和她已经决裂了的情况下？
或者说，难道这条路并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有人要她告诉自己，她本人其实是不赞同的？什么样的副作用会让人宁愿死去？生不如死？
可是沈墨的心在听到江达带回来的信息那一刻时就剧烈跳动了起来，无论他在写给笑丫头的信里把自己说得多么从容淡定，那无非都是在前途已经渺茫的前提下，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不用死了，有人可以给他救命，沈墨怎么能不心动？
即便是生不如死的副作用又如何？
洗完澡出来，沈墨问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的江达，“你和柳佳是在哪里见面的？”
“在咖啡馆里。”
“咖啡馆里？”
“很惊讶是不是？我也是呢！我还以为要去她家里面圣，谁知道半路上她居然告诉我让我去咖啡馆。你不知道，咖啡馆里坐的都是白领金领，可我出门的时候穿着七分裤加拖鞋，那时候一进门，我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她就一个人吗？”
“还有她那个姓余的助理。怎么？你有怀疑什么了？”
沈墨摇头，继续问道：“她当时表情如何？”
“很平淡，不怒自威，在她面前我大气都不敢喘。”
“跟你提议让我去蓝罗村的时候也是吗？”
“有点不太一样，我看得出她是在犹豫的，但是她说完劝告的话之后就下逐客令了。”江达将沈墨去蓝罗村要换洗的衣服一股脑的塞进了行李包里，跟塞线团似的。不过这对一个并不长干家务活的大老爷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他也没有资格挑剔。
江达不确定的问道：“墨鱼头，你真的决定要去蓝罗村？”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了吗？”
“开始我想让你去是被你的……被你的症状吓到了所以疾病乱投医，可是我越想越不对，那副作用如果真的很大可要怎么办？”
“即便副作用再大，那也有一半存活的希望，如果我不去，那唯一的结果就是死翘翘了。柳佳在和你说出这番话是就料到了我一定会去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特别给你劝告？听得人心惊胆颤的！”
“大概，是她在提醒我些什么吧？”
“提醒什么？”
沈墨摇头，老实的道：“我不知道。”
江达：“……这也太不妥了。”
“达子，咱们就当在死马当活马医吧。”
江达：“……你的比喻能力可真差！”
沈墨苦笑了笑，这比喻是贴切不过了，江达少女心听不得诛心言语。
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轻微响声。“什么声音？”
江达没有听到，不解道：“什么什么声音？”
“刚才书房里有一个响声，像是什么摔落地板的声音。”
“不会吧？难道你养猫？”
“我养不养猫你会不知道？”
江达边朝书房走去边笑道：“也许你养了一只幽灵猫。”
在江达走到门口，就要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沈墨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他居然在脑海里看到了江达被人一脚踢破头的场景！
这时候江达的手已经方在门上要使力了，沈墨猛地大叫：“达子！”
沈墨的声音太过凄厉了，江达惊恐的回头朝沈墨跑来，“怎么了怎么了？你是不是身体怎么了？”
“我……我……头疼得厉害。”
江达赶紧扶他坐到沙发上去，犹豫着要不要再给沈墨注射止疼药剂，沈墨却又自己站起身。
“墨鱼头？你不是头疼吗？你要干什么？”
“我想去书房看看书。”
“好吧，我扶你去。”
“我哪里有那么娇弱？”
沈墨拒绝江达的搀扶，走到书房门口，手掌抓上书房门把手的时候，脑袋里感觉到，书房里那个危险分子，已经走了。
是的，他的脑电波感觉到了。
多么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