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六章 回家(四)

叶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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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对一切都抱着美妙的幻想。然而又自以为足够成熟,足够理智。

    世界在他们的眼中就像一个五彩斑斓、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他们也是这水晶球中精致而美好的一双人偶。

    他们相信世界充满光明。即使有黑夜,也只是为光明积攒力量。

    他们相信人生充满希望。即使有失落,也只是为希望酝酿萌芽。

    他们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或者说,他们相信一切的事物都可以美好。

    然后随着真正的成长,一天一天地到来,才一点一点地明白,光明不是必然的,希望不是必然的……美好也不是必然的。

    这么多年,连他们的感情也并非没有变化。李天成知道,谭晓敏也知道。

    犹豫、疑惑、彷徨……

    车祸只是将它们暴露出来。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坚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他们都曾向别处看过,但毕竟谁也没有放开谁的手。

    他们就像两个濒临死亡的人,都从对方那里找到了最后的渴望。

    谭晓敏始终紧紧抱着李天成不放,李天成抓过她一只手,和她手指扣着手指,死死握在一起。心脏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翻腾、膨胀,叫嚣着想要像烟花一样,在漆黑的夜空里爆裂开来。

    无论怎么样的紧紧相拥都觉得不够。

    只会忍不住地去想:如果两个人真能够变成一个人,该多好。

    情感太激烈,两个人都流泪了,呼吸乱得像是随时都会停住。无边无际的迷乱之中,却又始终残存着一丝清醒,像利刃一样,在身体深处划来刺去。

    一缕淡淡的血腥气,从灵魂里慢悠悠地缭绕而起。痛,并着颤抖。

    他们含泪凝望彼此。就算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也深深地觉得依然能够看到彼此的心底。他们现在所想的,都是一样:怎么办,想要永远在一起。

    虽然已经过了懵懂、天真的年少时光,却还是忍不住在最脆弱的时刻,想去奢求一个明知不可能达成的幻想。

    梁家安开车回到面店时,正好赶上晚间第一波高峰。小小的面店人满为患,还有人在排队等打包。老梁媳妇一个人在前台忙得不可开交,又要点菜、又要收钱、又要打包——脸上陪着笑脸,嘴上利落地回着话,一点儿也不妨碍两只手继续快得像无影手。她实在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

    “哟,回来了!”就这样忙,她还是一抬眼,就从密密层层的人墙里看到了梁家安,笑呵呵地招呼,“等你不少会儿了,快来帮忙!”

    梁家安答应一声:“就来。”连忙先将补回来的货搬到后面小厨房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一会儿,听到里面的锁发出喀嗒一声脆响。忙两手搬货,脚尖一蹭,就将门推开了。

    梁家宽也在忙,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下面、切菜,一边粗声粗气地责备:“怎么现在才回来?”

    梁家安只说:“路上碰到个同事,顺便送一程。”就连忙放下东西,又退出去了。

    关上门的一刻,正好梁家宽很不满意地丢出一声冷哼。

    梁家安连忙将护袖套上,赶到前台。老梁媳妇早等着他,一只手麻利地指着,嘴上就一股脑地说明白了:这是哪桌的,那是哪桌的。梁家安连连点头,将大托盘摆满,匆匆地向客人走去。别看这几碗面,又有托盘,想端好也得有个本事。梁奶奶面店的份量一直都足,别人家做做就假了,只有他家做了三代也没有扣客人一片肉、一根面条——这也是他家的又一个好处——因此,这满满地摆上一托盘,也颇有份量,汤水也多,一不小心撒得到处都是。

    梁家安这几年也练出来了,随他托盘端得火趁风势一般,看着是倾斜的,其实却恰到好处,汤水一点儿也不撒出来。人再多,他也能穿来梭去,会让他停住脚的时候,很少见了。

    有他帮忙,前台那边立刻宽余不少。老梁媳妇埋着头一阵苦忙,终于将一拨外卖都打发完毕。一切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这一阵风一直忙到快八点,店里的客人明显少下来。老梁媳妇又回头朝厨房叫完两份面,便松了一口气:晚上的第一波高峰就算是过去了。一会儿,厨房里递出两份面。她将一碗里的酱牛肉又夹两片给另一碗,便叫梁家安过来。

    “吃吧,”她笑着说,把那碗多的往梁家安面前一推,“下班了还过来帮忙,你也累坏了。”

    梁家安低头看看那多出来的几块肉,却有些骨梗在喉的不妙,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低头将面端到附近一张空桌上,自己慢慢地吃起来。

    老梁媳妇看了一会儿,便也站在柜台后头,开始吃这迟来的晚饭。

    店里一时只有吃面的声音,还有少少几个客人说上几句话。正觉得有些安静下来,忽然从店外传来一阵响亮的嘻笑,是几个年轻女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些荤话。剩下的几个客人也都听到了,纷纷地抬起头来,就见透明塑料门帘一掀,进来一伙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更准确地说,是女孩。上面的衣领够低,下面的裙摆倒是够高,外面加上一件长长的厚外套,腿上套条薄薄的丝袜——有黑的,也有网眼的。这么冷的天,也亏得她们都不怕。看来看去,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最大的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搞不好实际年龄更小。她们化个浓妆就像戴个面具似的。

    这些女孩分明感觉到了周边的各色眼光,但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有意还是无意,一率用一种旁若无人的、夸张的傲慢来无视掉。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女孩最扎人耳目。头发染成很夸张的鲜红色,十个手指甲还擦得五颜六色的,每根指甲的颜色都不一样。说起话来也最肆无忌惮,无论是神情、用语,还是声调、音量。这一群女孩里,大部分就听她一个人在连绵不绝地讲。如果以她为标准,那么后面的几个女孩似乎也不那么标新立异了。

    老梁媳妇立刻笑脸迎人:“来了!我还说呢,今天还没看到你们吃晚饭,又没人来打包。”

    红头发立刻道:“别提了,”皱着眉毛,强烈地翻了个白眼,“今天碰到个龟儿子!又想占便宜,又舍不得花钱,跟条鼻涕虫似地死粘着不放手。操你妈*的!”手往后一扬,“正跟姐们儿说着呢!”

    这当口,梁家安也连忙放下面,抄起一块抹布将另一张空桌多擦两遍,让她们坐下。这几个算得上是熟客。就在附近最大的那家夜总会上班。说是服务员。

    红头发嘴里一直滚着,说什么舌头都不打卷。客人们听得面面相觑。有一个脸皮嫩的小青年,索性放下才吃了一半的面就走了。

    从她们身边走过时,他下意识地避得有些远,就见女孩们纷纷投以锐利无比的眼刀子,比他还不齿似的。

    红头发是最干脆的,大声地骂道:“假正经什么呀?就你这种最龟儿子了!”

    小青年倏然转身,涨红脸:“你说什么?”

    红头发歪着头瞪他:“就说你了。表面人模人样,脱光了衣服什么都干得出来,恨不能舔老娘的脚丫子呢!”

    小青年怒目圆睁,脸涨得通红,红得像能滴下血:“嘴巴放干净点儿!”说着就走上前来。

    梁家安怕他动手,连忙从后面赶上来,半拦半抱住他,一面说着:“算了算了。”一面就将他往外劝。

    老梁媳妇也赶紧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把红头发几个安抚住:“多看看我面子,大家都消消气。”

    小青年还算好说话,被梁家安点头哈腰地送出面店,也就涨红着脸快步走开了。等梁家安回到面店,那剩下的几个客人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心急火燎地吸溜几口面,都尽快散了。

    叔嫂两个不免又陪几个笑脸,说几声对不住。

    这下店里倒是没一个闲人了。

    几个人说起话来更是没遮没掩,但声音反而不如之前又高又响。点完面,便将今天的客人合伙骂了一个够本,总算心平气和下来。

    其中一个头发染得像枯草的女孩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又有客人来点水妹。”

    红头发眉毛一挑:“哎哟,这家伙可真红。”

    枯草:“可不是嘛。这都第几个了?”

    另一个短头发的也表示:“嗯,我最近也碰上两三个问她的。”

    红头发:“可惜人家收手了。”厌恶地皱一下眉头,“回家相夫教子去了。”

    几个人一时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没什么眼力见儿地、怯生生地表达出羡慕之情。

    “其实……能不干了也挺好的。这种事……”略犹豫一下,“总不能干一辈子。”

    红头发像被针扎到了,猛抬头瞪向年纪最小的,声音忽然尖刻起来:“你还真以为她能回去相夫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