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铁屋

徐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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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姜老师的想法,这些人住在废弃的下水道里面,应该是为了躲避空军或者炮兵的炸弹吧。

    “那些都是瘾君子。”徐步摇望了望说,“真是令人汗颜啊,其实这里对吸毒、贩毒的打击力度,比咱们国内还要猛,要不是战争,这些人根本连下水道都藏不住。”

    “你说这现象倒是奇怪啊,一个毒窝,居然大力抓禁毒。”姜老师也是一阵感慨。

    “这有什么奇怪的,越是制毒窝点,越要狠抓禁毒。”

    当然了,您从事的是多么危险的行当啊,如果自己这里的人都变成了吸毒者,一旦泛滥开来,你的武装力量还能从哪里征兵?你那些种植罂粟的农庄还能靠谁来打理?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拥有数十万亩罂粟海的金三角,那就不是人人畏惧的实力军阀,而成了怀璧其罪,人人垂涎三尺又毫无自卫之力的大肥肉了。

    所以你从这个层面来想,也会觉得彭家声和林明贤后来在各自地盘上的禁毒运动了。

    两个人继续前进,就到了老街的郊区。

    城郊嘛,特色明显,或者是农田比较多,或者是工厂比较多。

    他这里呢,农田都比较远,在地形地貌相对复杂的山里,而市镇的外围郊区呢,主要是摆工厂。

    而且还有个特点,因为战争嘛,你可以找到很多废弃的工厂。

    在这里,工厂的“废弃”也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挨炮了。

    厂房、设备、工人、老板以及老板娘全都被炸得稀烂,你不废弃也不行啊。

    第二种是自己混不下去了。

    老打仗,消费者对各种工业品的购买力不能持续,那除了兵工厂,你还有什么工业能做得长久呢?

    很多经营惨淡的工厂,都不需要难民、军阀来洗劫他,他自己就做不下去卷铺盖走路了。

    这个第二种情况所废弃的工厂,他有一个特点:

    建筑形态是完整的。

    门窗完好,给排水系统完善,或者换句话说,这房子能住人。

    而交战的双方,不管是军阀还是政府军,他们对这些建筑物送提供的难民庇护所也是相当宽容,供水供电啥的都还是能修就修,能提供就提供。

    这种支出总比你财政拨款去兴建收容所节约多了吧。

    缺点就是没有规划。

    这些废旧厂房、废弃居民屋里面,早就不是原住民了,大量充斥着街头乞讨者、流浪汉、吸毒的瘾君子甚至是逃难的犯人。

    而这些建筑物的周边,也不见完整的街道,都是荒草丛生,有的那些个旱地芦苇,竟然比咱们国家白洋淀里长得还要高。

    徐步摇和姜老师就是如同我们小时候看过的史泰龙主演的东南亚题材电影一样,他们是一会儿“丛林”,一会儿“芦苇”,一会儿“烂房子”,一会“窝棚”……

    时不时你还得留神脚下,别踩到草丛里的人了。

    高高的芦苇草丛里,活生生的人。

    别想多了,人家可不是在啪,他们那是在吸毒呢。

    这样的场景一路上到处都是,徐步摇和姜老师一直逛到了太阳落山,他们又看到了一处“斜坡式下水道”的居民,一个目测三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废弃的下水道里,一手攥着拳头,另一只手捏着针筒,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他手臂上密集的针眼。男人屏住呼吸,将针管缓缓扎进血管,完成了一次与魔鬼的交谈。他身后的不远处,是闪烁的霓虹灯与星级酒店。

    对于这种情况,徐步摇倒是显得非常淡定,冷漠的双眼眨都不眨一下,甚至都有些让人无法忍受的“冷血”的程度。

    姜老师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生化专家,但姜老师毕竟是正规的医生,是向日内瓦宣言发过誓的。

    他尝试接近这些瘾君子,亮明自己医生的身份,希望能帮多少算多少。

    可能也是果敢地区战乱这么多年,当地的人们也接受过众多的各类国际医疗组织和人道主义的救助,对于医生都是非常友好和欢迎的。

    姜老师这才得以带着徐步摇走进了这条废弃的下水道。

    这是一条宽度不足一米的下水道,裸露的土胚上搁着碎花棉被、枕头和半截蜡烛,几乎是那个男人的全部家当。每当夜幕降临,枕头边还会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

    “只有老鼠不嫌弃我们。”果敢老街人的中文相当流利。

    徐步摇还是那副冰冷的脸:“那您岂不是变成忍者神龟了?”

    唉,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

    那个男人倒是不太在乎,毕竟刚刚注射完,人的心态特别好。接受了姜老师送给他的一些调剂身体的药方,他还善意劝两个人早点回去,特意嘱咐:“荒地里有很多针管,不要踩到,一些人特么的乱丢。”

    果敢老街,横亘于中国云南与缅甸之间,经年累月的战火使老街早已千疮百孔。而早在晚清时代,百年前这座缅北小镇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鸦片集贸地。每逢春季鸦片上市,来自中国、印度、东南亚等地的商贾带着财富与马匹赶来,拖着一箱箱大烟离开。每次像这样的热闹光景能持续上十天,俗称“赶烟会”。

    “彭家声不是禁毒了吗?”离开下水道,姜老师困惑不解。眼前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灌木植物构成的荒地上,还有那种类似驴友用的简易帐篷撑着,两个男的也蹲在帐篷附近吸食毒品。

    2000年以后,果敢彻底禁种罂粟,但因地处边陲、时局动荡等原因,这片无人看管的土地依然是吸毒者滋生的温床。没了罂粟,没了鸦片,瘾君子们转而吸食海洛因、麻黄素等工业毒品。

    唉,总之是更加糟糕。

    说起这片零星布局废弃厂房的荒地,它原本倒是属于政府重点规划的开发区,不过三年前果敢战争再次爆发的时候,那些个原本准备投资的客商只能纷纷撤离,因此也就留下了很多的烂尾工程。

    “应该就是这里了,从定位的信息来看。”姜老师盯着手机,继而又抬头瞅瞅眼前的景象。

    好嘛,这里连烂尾工程都不如,一大片铁皮房。

    大大小小的铁皮房连成一片,一般来说,多见于一个城市的大型的、集中的废旧物品回收场。

    是的,徐步摇和姜老师这会儿还只是站在外面呢,眼前和脚下就已经是N多打包成捆的塑料瓶子、纸箱了。

    “戴上吧。”徐步摇掏出一包口罩,自己戴了三层,又递给姜老师三个。

    好像《法医秦明》系列里面,遇到了巨人观的现场,最多也是双层口罩吧。

    戴上三层口罩,小心避开地上的烟头与针管,姜老师在比自己还高的芦苇草丛中靠进一间可疑的铁皮屋,鼓足勇气拉开门帘:只见里头约莫20多名吸毒者,在星零的日光与半米高的垃圾堆旁,或注射针管,或吸食麻黄素。

    一看见有陌生人闯入,角落里钻出一名五岁大的小男孩,礼貌地冲着姜老师喊了一声“叔叔好”。

    “操,这群畜生”,姜老师差点儿忍不住开骂了。

    为了尽快寻找线索,追踪疑犯,徐步摇干脆摘掉了口罩,坐下来与他们攀谈。

    “啪!”

    姜老师也点燃事前准备的香烟,努力装出一副社会哥的模样。当然这些都是徒劳,任凭姜老师吐烟的姿态多么老练,满屋子扎针不眨眼的吸毒者,都没有将跟前这个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不过徐步摇迅速扭转了这种尴尬局面,特别是他几句苗语飙出去之后。

    大家反而惊喜地将他当作了自己人。

    是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西南属地,苗人聚集几千年了。

    这样一来,几根烟的功夫,刚才在门口喊姜老师“叔叔”的小男孩,他的父亲便与大家熟络起来,得知这家人原本住在每月300元的房子。两年前男孩母亲因病去世,父子俩便搬来这里。“如果有后悔药,我早就吃了1000片了。”男孩父亲嘴上说着,仍不忘将针筒扎向黝黑的胳膊。看似懵懂的小孩见到这幅景象,嘴里竟然小声嘟囔着,“坏爸爸,坏爸爸。”

    唉,真是瞅着令人心寒。

    姜老师抹着眼泪水,时不时拉一拉徐步摇的衣角。

    那意思是这种场景他实在有些受不了,能不能赶紧步入正题先打听刘占元和孙晓航的下落。

    徐步摇也还在琢磨着从何问起呢,哐!

    门被推开,又一名看上去40来岁的大叔拎着青菜和猪肉进屋。他驾轻就熟地找一块空地蹲下,从口袋掏出几颗粉色药丸,再找来瓶子和吸管。十分钟完事,整个过程安静而利落。

    徐步摇和姜老师一眼就认出来:麻黄素。

    瞅这炉火纯青的技法,两个人都不敢上前搭讪,还是刚才那个小男孩她爹说了,这位大叔是附近工地的厨子。但是果敢的企业是很守法的,他们老板不允许职员在工地吸毒,没办法,所以这位厨子大叔他常常只能在买菜归来的路上,抽空钻进小屋快活两口。

    当初是为了和他们交谈打听情况,所以才摘掉了口罩,但是这会儿有些不对了,因为这间铁屋子虽然足够大,但是里头吸食麻黄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整个空间里都飘荡着一股醉人的甜香……

    “姜老师,晕车药……”徐步摇难受地提醒。

    姜老师一拍脑门,赶紧将身上的小盒子掏了出来。

    不但是两个人自己吃,而且姜老师还将自己亲手研发的这种特效晕车药分发给大家,对他们谎称是新开发的提神兴奋剂。

    反正都是嗑药的,虱子多了不怕咬,再加上徐步摇又是苗人,大家便欣然接受,纷纷拿了一颗含在嘴里。

    那股霸道的冲劲一下子直达脑海,不说将你的毒瘾洗白这种脑残的话了,但是足以令你从麻黄素荡漾的醉人香气中醒过神来。

    姜老师一看有门儿,赶忙将晕车药的详细配方、比例和熬炼方法写给大家。

    “我这东西配置起来很简单的,你们去城里的药房抓药,相当便宜。”姜老师一下子来了精神。不说让他们戒毒吧,至少,掺进来这么一款替代品,能让这些人每天吸毒的量被减少掉一些,他心里也好受点儿。“哎,这位老弟,你干嘛拿针扎自己额头啊!”

    坐在一个角落里的一个年轻哥哥,刚从手臂上拔下注射器没多久,就又拆下枕头在自己的前额各种扎。

    “他这是幻觉。”那个小男孩的父亲解释说,“这位小弟今年才二十一岁,五年前,16岁的他在昏暗的溜冰场牵了一位陌生姑娘的手,可啥都还没有干呢,就被那妹子的男朋友撞见了,双方自然是干了一架。不料对方还有政府背景,这位小弟就因斗殴罪入狱。原本连烟都不碰的他,在监狱中染上了毒瘾。你们看到他用针扎额头,这就是吸完海洛因后会出现的幻象,认为额头上有包。”

    “这个地方,只要有钱,法律就是放在口袋里的,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就装回去。”那个小弟扎完了额头,随即站起身来,走向铁皮屋一侧墙壁上悬挂的一个方形铁桶,“我们这间屋子还算比较好的,前天来了两个东山老板,自称是什么公益组织的人,为了防止吸毒者乱丢注射器,在屋子里挂了一个铁皮箱。”

    当!小弟将针头和针管扔了进去。

    等一下,两个东山老板?

    徐步摇和姜老师突然来了精神。

    “他们好像是和大部队走散了,看得出,他们身上还有伤,据他俩自己说是遭遇了劫匪。”小弟淡淡一笑,“其实吧,讲是讲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是本地人都知道,果敢当地的势力还是很顽固的,时不时出来闹点儿事,误伤或者打死几个老百姓,那也是无可避免。”

    “那么,这两个东山人后来去了哪里?”姜老师急切地问。

    “不好说,”小男孩的爸爸接过话茬,“我看得出来他们身上都是新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去医院,反而到我们这里寻求自己养伤,可能是为了缓解疼痛,还找我们买药丸呢。”

    “我们自己还不够呢,怎么会卖给他们。”小弟嘟囔了一句,“后来我就让他们自己去街口的小店子自己去买。”

    “街口的小店?怎么走?”徐步摇问道。

    “出门一直向东,你们不要看店面的招牌,只要你们找到人头攒动,层层包裹的地方就对了。”

    虽然不是听得很明白,但是徐步摇和姜老师还是照做了,走出铁皮屋子,两个人一路东行,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小店”。

    这是距离铁皮屋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有家“小卖部”,店主是一位老太太,正被吸毒者层层包围。姜老师看到,一名吸毒者挤进去,递上十块钱。老太麻利地递回两片麻黄素,转头迎接下一位顾客。过程平静得令人恍惚,仿佛你买的只是两颗口香糖。

    整个交易过程,都是直接使用的人民币。

    “警察局就在前边500多米。”徐步摇小声提醒说。

    好不容易等到这群瘾君子们都散完,姜老师和徐步摇才走进了店面。

    “哎呀,没看见人都走光了吗?今天的货卖完了,你们二位明天请赶早吧。”老太太皱着眉头说。

    “大妈,我们想打听两个人。”姜老师直接掏了张百元大钞出来。

    要不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呢,老太太的表情一下就灿烂起来。

    “你们说的那两个东山人啊,我还真有印象。”老太太咧开了那张豁了门牙的大嘴,“本身说话就是那种嗲声嗲气的东山腔,而且吧,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来我这里买麻黄素的,都是零售啊,那些穷鬼每次就一两颗的拿。可昨天那俩东山客人,竟然要批发,我哪里有那么多的货,再说那些排队的穷鬼也不干啊。可没想到这两个男人还挺凶,硬是要独吞当时我柜里的所有药丸,还拿出钱来砸那些穷鬼的头,说什么这里的货他们包圆了,给你们钱你们上别处去买。这一下就犯了众怒,那些穷鬼群情激昂一拥而上就演变成了肢体冲突。”

    “大妈,您不是想告诉我那两个东山人已经被揍进医院手术台了吧?”徐步摇头疼的说。

    “揍?谁揍谁啊?”老太太唾沫横飞,“真看不出,那两个东山人尽然还是练家子,不过来我们店买药丸的那些个穷鬼,本身身体素质也不高,常年吸食这些个劣质麻黄素的,路都走不稳,正宗的一群东亚病夫。十分钟不到,十几个七尺男儿就被两个东山佬给打趴下了。”

    这么生猛?

    徐步摇忙问:“那您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儿么?”

    “哦,他们后来去戒毒所了。”

    噗——

    徐步摇差点儿被一口水呛住。

    “你们这里不是这么奇葩吧?”姜老师也忍不住了,“顶级大毒窝还搞了戒毒所?”

    “瞧你这话说的,凡事有黑就有白,剧毒所在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叫辩证法懂吗。”老太太居然还能拽文。

    “行了行了,大妈,您就告诉我们戒毒所在哪儿吧。”徐步摇掏出纸巾擦着嘴。

    “喏。”老太太伸出手对着店外一指,“你们跟着那辆车走就行了。”

    两个人急忙跑出了小店。

    果然,店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的本田奥德赛,而且非常抢眼。

    我说抢眼不是因为这是一辆面包车体积大,而是因为就这当口,一个大叔正在扛着一个死人往车上装。

    姜老师和徐步摇面面相觑。

    那死人并不见身上血迹斑斑,只是从外表上看,衣着比较邋遢,头发、肤色啥的也很乱、很脏,怎么瞧都像是倒毙街头的叫花子。

    穿着黄色短袖衫的大叔将尸体扛上了车子后就把车门关上了。

    看样子是开车要走。

    徐步摇和姜老师赶紧跑了过去。

    “请问,这辆车是开去戒毒所的吗?”徐步摇赶紧问。

    “啊……对啊……你们是?是外地人?”那位大叔一脸的错愕,“有什么事情要去戒毒所吗?”

    “啊哈哈,我们是云南的游客,初来乍到,初来乍到。”姜老师客气的打开一包“玉溪”递上去。

    大叔将烟卷抽出一根,贴近鼻子仔细闻着。

    作为一名果敢人,那的确是有这种本事的,他只要闻一闻气味就知道你这烟卷里头有没有掺杂什么违禁的粉粉面面。

    啪!

    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忙活了一阵体力劳动的大叔畅快地吞云吐雾:“你们是游客?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啊?现在中国内地的旅行社还开发了果敢游的路线吗?”

    这话问的,倒也是啊,一个刚刚结束战乱,目前还充斥着黄赌毒的金三角,按照正常思维来讲,旅游线路是不应该朝这里开发的。

    “哈哈,我们是散客游,散客自由行。”徐步摇满脸堆笑。

    “唉,那你们真不该这样到处乱跑的,知道吗,虽然果敢停战已经三年了,但是还是很危险啊。”大叔严肃地说,“不说那些枪枪炮炮的反政府势力,就说这里的毒品吧,一不小心沾上那可就是祸害一辈子啊。”

    “是啊是啊,刚才我们在老街外围的荒地上都看到了,那些个铁皮屋子都是触目惊心啊。”姜老师深有同感,“那个,还没请教老哥贵姓?”

    “我姓钟,你们打听的那个戒毒所就是我负责的。”钟大叔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们,“外头天这么热,我应该请你们坐到车上聊的,只是,刚才你们也看到了,那车上有刚拖进去的尸体,不知道你们是否忌讳?”

    两个人当然表示“百无禁忌”啦,徐步摇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了车门就往里钻。

    钟大叔发动了汽车,三个人在车上交谈着。

    原来这个所谓的戒毒所距离那些人吸毒的荒地并不远,往南走个三公里就可以到。

    但从性质上来讲,钟大叔折腾的那个地方,本质上并不是戒毒所。

    而是个天主教堂。

    “您是神父啊?”姜老师吃了一惊。

    “是啊,我那个地方,就是以信仰上帝的方式,劝导大家进行戒毒。”钟大叔开着车,“唉,可是你们也知道,强制戒毒还会复吸呢,更别说我这种模式了。”

    所以效果并不大,大部分时间,钟大叔每次到荒地进行劝导都是空手而归,一些吸毒者甚至还调侃他说:“钟大叔,现在我还没有吸够,等吸够了就到您那儿去报道啊。”

    “那这尸体?”姜老师不解地指了指车内地上那具男尸。

    “就是那些铁皮屋子里的,虽然说我差不多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但基本上我并不‘空车而归’,你们撩开他的衣袖仔细看看。”

    好家伙,密密麻麻的针孔。

    一看,生前就是个瘾君子。

    “现代社会很多人对毒品有误解,当然这个误解也是从古代、近代传下来的,古代人没有错,只是现代人的理解没有与时俱进罢了。”

    钟大叔这话讲的是“毒品的危害”。

    在我们传统的眼光看来,吸毒有三大危害。

    第一,烧钱。因为吸毒会上瘾,会有依赖性,而且每一种毒品你又找不到替代品,不同的毒品在市场上只能叠加效果,构不成竞争关系,那么它的价格就会受到利润驱使往上冲,久而久之吸毒者就会被搞得倾家荡产。

    第二,不卫生。艾滋病有一半的几率便是吸毒针头传染过来的。

    第三,对身体不好,长期吸毒的人,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内分泌失调,抵抗力下降……

    在钟大叔看来,这些都是过时的东西了。

    因为在古代、近代,吸毒者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鸦片膏、大麻烟……不就是这些玩意儿嘛。

    可是现在呢?

    海洛因都是过气的东西,现在都是工业化量产出来的有机制剂。

    “现代毒品,最大的危害,绝对不是上面那三条。”钟大叔双手把着方向盘,“首先它烧不了你的钱了,麻黄素,多便宜,你们每天的烟钱都不止它那个数吧,看看那些铁皮屋里的人吧,哪个是百万富翁了,都是些贫下中农,他们到死的那一天毒品都可以不间断,照样养家糊口供孩子念书;第二,你说传染病,这个东西其实不是绝对的,还是拿那些铁皮屋里的贫民来说吧,别看他们都是浑浑噩噩的瘾君子,可是人家的卫生观念比咱们都高。瞅见那些公益机构赠送的铁皮桶子了么,他们那些吸毒的都很自觉的将针头集中处理,每次给自己注射绝对是正规医疗器械店子采购的标准产品,吸毒前还要做皮肤清洁消毒,比急诊室还要正规。第三,说到对身体不好,我告诉你们,如果你是像古人那样抽鸦片的话,不用华佗再世,我就能让你像一个普通烟民那样抽到寿终正寝。但是现代毒品,那可是相当危险。”

    现代毒品最大的危害,就在于它能“秒杀”你的生命。

    因为工业化让毒品已经“提纯”到了人体根本无法承受的地步。

    “看到这具尸体了吧,这就是直接用海洛因把自己射死的。”钟大叔无奈的苦笑,“每次我到荒地去,都能从里头捞到吸毒猝死的尸体出来,他们有的甚至身体状况比这位仁兄强很多,但是工业化提纯出来的毒品,对人类的心脑血管的短时间刺激作用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个不留神就直接把人梗死。这跟你是不是长期吸毒造成身体状况下降已经没有必然的联系。”

    钟大叔告诉他们,因为他那里是教堂,所以经过在政府机关的登记备案,他有处理尸体的权限,而事实上无论是以前的果敢地方军阀,还是现在的缅甸官方政府,也都很需要他这样的机构来帮忙做这些事情。

    “铁皮屋的那些吸毒者也很配合,他们发现有毒友死去了,会采取一些简单的紧急处理措施——当然这些都是我之前教会他们的,譬如用石灰撒上去,把尸体抬到干燥的地方,做好铁皮屋室内的基本消毒等等。而我的工作,将尸体拖走,也是为了减少他们居住环境的疫源,所以大家都很支持。”钟大叔说。

    “那他们的家人能通知到吗?”徐步摇问了句。

    “家人?”钟大叔一脸的不屑,“好像中国国内的瘾君子都会被家人嫌弃吧?更别说咱们这里了,这些人早就已经和家庭绝缘了,当然了,也不能说一点儿都没有,之前你们不是进过一些铁皮屋吗?见过那里头的一些未成年孩子门吧?”

    “是的,我们刚才还和一对爷俩交谈过。”姜老师点点头。

    “现代社会跟以前不一样啦,你们看看金三角,曾经是罂粟花海,东亚垄断。可现如今呢,不仅毒品价格低廉,而且种类繁多,吸引了不少外地吸毒者慕名而来,当然也不乏一水之隔的中国人。我就见过很多中国商人,在果敢做生意的时候经不住诱惑尝了两口,从此家破人亡,滞留异乡。我就认识一个45岁的大姐,她来自中国的湖南,每天背着一岁大的孩子来铁皮屋吸毒。一进屋,她就将孩子丢给别的毒友照看,自己找了一个不透风的角落,点燃香烟,从包里面拿出海洛因开始吸食。你们不是问到‘家人’吗?那位大姐每次吸完毒,眼神都变得迷离,也就是这样她才有心情跟我聊起年轻时的往事。据她说她是20多年前,在广州染上的毒瘾。为了继续吸毒,她跑来果敢嫁给我们当地人,而就在一个月前,他那个丈夫,也因为一次毒品注射把自己给射成心肌梗死。我当时也和你们一样,就问她,你是否担心自己死去,小孩无人照顾?你们猜她咋说,她说她死掉后儿子就是铁皮屋众位毒友的儿子,吃百家饭就能长大。她给儿子取名叫‘鑫虎’,‘鑫’表示多金,老虎是山中大王。不过她这是用嘴巴说,旁边的毒友们误把‘鑫虎’听成‘幸福’,都嘲笑那位吸毒大姐人都半截进棺材了,还特么的幸福!唉,说起来,铁皮屋里让人瞅着最揪心的就是吸毒者的孩子了,啥也不懂,只会懵懂地盯着大人的一举一动。一些年纪稍大的孩子目睹过不少吸毒者暴毙后的模样,他们一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吃药丸、扎针都会感到恐惧害怕。”

    “老钟啊,你坚持做这个,多少年了啊。”姜老师觉得话题太沉重了,急忙换了个问句。

    “哦,不用为我担心啦。”钟大叔笑了笑,“我们果敢的教会跟你们国内的教堂不一样,我可是在罗马受训,有梵蒂冈颁发正式牌照的。”

    啊?

    我们国家奉行的是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但是还有后半句,那就是宗教自主政策。绝对不允许外国宗教以什么什么总部的名义来干涉国内宗教机构的事务。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梵蒂冈和中国至今也没有建交。

    所以中国的天主教神父是全球的特例,不受梵蒂冈罗马教皇的册封。

    钟大叔似乎怕两个人不相信,炫耀似的从衣领内掏出了悬挂的十字架吊坠。

    姜老师瞅着没什么,但徐步摇一看之下,两眼放光。

    那是一股非常特殊的灵力,所释放出来的气场。

    “大叔,真没想到,您竟然是圣灵骑士啊!”

    嘎吱——

    徐步摇话音刚落,钟大叔一脚急刹车狠狠踩到底。

    姜老师整个人差点儿从车窗飞出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钟大叔整张脸都换了一副神色,冷冷地问。

    “哎呀,大叔别紧张,自己人啦。”徐步摇也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

    “卧槽!”

    钟大叔大吼一声,徐步摇赶忙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捏着的,是当初血族亲王在布达佩斯颁发给自己的勋章。

    “不对不对,我拿错了。”徐步摇挠着头翻开背包,找出了一本类似荣誉证书的东西。

    还真是荣誉证书,是当初在布达佩斯庆功宴上,罗马教皇亲自颁发的。

    “哦,你们就是去年找到维克托·弗兰肯斯坦教授的中国人啊!”钟大叔惊喜交加,“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罗马教廷,听说今年初你们还把那个科学怪人罗杰斯给搞定了,英雄,英雄啊!”

    钟大叔兴奋地热泪盈眶,跟遇到了偶像似的紧紧握住了徐步摇的手。

    呕——

    不和谐的杂音来自于姜老师,刚才那一脚急刹车实在是令他的肠胃受伤不轻,打开车窗就开始狂吐。

    钟大叔不好意思地重新发动了车子,继续向南行驶。

    三公里的车程其实很快的,一下子就到了。

    但是刚下车,徐步摇和姜老师便大跌眼镜。

    “那个,我们这个地方资金有限,做不到欧洲那些大教堂的富丽堂皇,简陋,简陋。”钟大叔陪着笑,打开车门拖尸体。

    “别,您这不是简陋,您这里是霸气啊。”

    姜老师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一般的天主教堂,或者基督教堂,有读者去过的都知道,建筑物造型不去说,你总该有个十字架吧?

    教堂建筑外部的十字架,一般是高高的杵在屋顶,据说可以直接接驳钢条到地面,索性就当避雷针用了。

    钟大叔这里,所谓的教堂并不是高大上的哥特式建筑,而就是普通的砖混结构平房,只是象征性地搭了个三角形的斜面尖顶,上头也杵了个小型十字架。

    果敢地区财力所限,可以理解。

    而姜老师所说的“霸气”,是指他院子里的电线杆。

    我们现在居住的城市里,很多主干道、新规划的社区,你们都很少看到电线杆了,能够杵在路边的只是路灯,大量的电力和通讯缆线,都尽量走地下埋放,这样可以美化市容。

    当然,一些县城、镇子里,还是在使用电线杆。

    乡镇里用水泥电线杆,农村里偶尔用木头电线杆。

    钟大叔的教堂所处的院子里,他那些电线杆都是木头的,很高,而且都是两根粗原木搭出来的。

    我说两根粗原木,不是说为了增加高度而“续接”的形态,而是“交叉”!

    是的,他把所有的电线杆都造成了十字架的形态。

    你想啊,这么多巨型十字架杵在院子里,顶上就是纵横交错的电力蜘蛛网,那阵形,能不霸气吗。

    “其实吧,既然是自己人,我就实说了。”钟大叔无奈的走向一座“十字架”,伸出手用指关节扣了扣圆木,“这下面,全都是尸体。”

    啊?

    姜老师立马就联想到了刚才同车运回来的那一具吸毒者的尸身:“我说钟大神父,您就是直接将这些尸体埋在巨型十字架的底下啊?”

    “瞧您说的,十字架当电线杆用的,就算不架电线,它那么重,我在底下刨个坑埋尸体,丫要是倒下来怎么办,这不作死吗!”钟大叔皱着眉头,“当然是先把尸体埋好,然后再立十字架啊。”

    按照钟大叔的介绍,其实院子里专门有个坑是埋放他运回来的吸毒者尸体的,“等到了一定的数量,我也会在那个坑的上面立一尊圆木十字架。”钟大叔指着院子里,“这些已经矗立起来的,它们的地底下都是掩埋的士兵和难民,也就是果敢这么多年死于战火和瘟疫的人们,我也是才用同样的办法,每收集和填埋一定数量之后,就立一尊这样的圆木十字架。毕竟都是横死啊,按照中国人传统的观点,那都是些戾气超强的主,缅甸的和尚们来看了都直摇脑袋不愿做法超度,我只好采取圣灵骑士团的净化方法了,老实说,这样对死者并不好,影响轮回的。”

    不过你从外面观察,要不是这么多的十字架,还真不觉得这里是一座教堂。

    因为门口一个好大的标牌上写着汉字——

    果敢老街·福音戒毒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