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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夷光十一收假返校后的第一件事，是召集班上劳动小组长们和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去把全班同学的校服抱回来，而在办公室里忙着统计各班信息的，赫然是以杨品为首的体育部三名同学和几名制衣厂的工作人员。
“你们忙得过来吗？”宋夷光见杨品嗓音嘶哑，另两个女生也穿梭在几座山包似的校服堆里满头大汗，主动问到。
“你来得正好，宋夷光，”杨品停下手头的事，从书包里掏出一叠表格，“这是运动会的报名表，你拿去各班发给体委，周五之前收上来。”
“好，”她接过，“有什么附加要求吗？”
“按照学校的意思，每个班最少得出15个运动员，团体赛必须得参加。”杨品推了推眼镜，“你看这里有写。”
“好，我去了。”宋夷光临危受命，“你喝点水润润嗓子。”
她给其他班体委发完表格，回班的路上仔细研究了一下都有什么项目。长跑，她体力太差；短跑，她爆发力不够；铅球就算了，可别把她的小细胳膊给撅折了；其他的球类运动，她居然也没有一个擅长的……好像唯一可以试试的就只有跳远了，希望自己个高腿长能占点优势吧。
宋夷光忍不住敲了敲脑袋：“体育委员要是不参加运动会，说出去会不会有点丢人……”
她回了教室，用红色水笔在黑板顶上写通知：运动会项目报名请找宋夷光。
头顶突然飘过来一句男声：“哪有人用红笔写自己名字的，酸奶妹妹。”
她踮着脚手臂伸长，胳膊还扒在黑板上，前胸也几乎贴上去了。闻言，她还保持着这个姿势，脖子僵硬地转过来往上看：“盛佳藤，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本想吓她，以为她会弹开，所以对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毫无防备，他清清嗓子退开一点：“古代死刑犯才用红笔写名字。”
宋夷光眨眨眼：“你还迷信这个呢？”尽管语气嫌弃，她还是把名字擦掉，换成蓝色重新写上。
她拍掉胳膊上的笔屑，抖了抖报名表问：“你肯定要报的吧？”
“这还有硬性指标？15个？”盛佳藤顺手接过，神情有点幸灾乐祸，“要是报不够，是不是得你这个体委亲自上？”
“你别瞎说！”宋夷光给了他一拳，“我啥也不会，给你们当啦啦队估计都得遭人嫌弃。”
他满怀惋惜地啧声：“学校不组织啦啦队，那不是看不到酸奶妹妹跳舞了。”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盛佳藤！”宋夷光哭笑不得，“赶紧报名，我给你写上。”
他潇洒地挥一挥手：“等你实在找不到人报名的时候我再来给你救场。”
“哎，等等等等，”她拦住他，“你的衣服还在我那儿，刚才通知我去领校服，就没顾上还你。”
他们这周都坐第一排，中间夹着过道。但两人一个靠里一个靠墙，中间还隔着刘炼跟盛佳藤的同桌，谁也没跟谁说上话。
桌子上堆着刚发的校服和刘炼的书墙，抽屉里也塞得满满的。她怕压出皱纹，特意把洗得香喷喷的防晒服叠好，装进纸袋放在脚边。酸奶已不足为谢了，她便应季地准备了两盒手工桂花糕作为谢礼。
“哎哟，还有好吃的。”精美的纸袋被盛佳藤捧在怀里，“酸奶妹妹太客气了，咱俩谁跟谁。”
“你要不吃就还我一盒。”她作势从他手里抽走，他条件反射地攥紧了包装袋。
“我吃我吃，我说我不要了吗？酸奶妹妹给的必然好吃呀！”
“赶紧回去刷题吧你。”宋夷光笑：“头茬桂花的，可难买了！”
她扭身坐好，开始拆自己的校服。
一套白底运动服，上衣领、袖口、下摆和裤子侧缝是深蓝色，肥大松散，丝毫算不上好看：“啧，还是双层的，这么厚只能秋冬穿。”
另一套夏季装依旧是白色上衣，宽大的中袖T恤，胸口绣着“实验中学”四个红字，配上红格子粗布背带裙，裙摆上的线头都没剪干净呢！和她期待的偶像剧里的小西装小领带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裙子的腰——”她站起身，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怪不得要配背带呢，这也太大了。”
也不图好看了，只求这种摸上去就很一般的布料穿着不要太扎肉就行。
正想着，宋夷光的胳膊突然被人怯怯地戳了两下，力道之轻，她差点没感觉到。
她这周坐第二组，右边是刘炼，左边紧紧挨着第三组的同学。她转过头，看到一张笑脸。
祝如意刚领到校服就偷偷去厕所试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其他女生穿上都松松垮垮毫无造型可言的短袖和外套在她身上正好，其他女生可能都会嫌腰大的裙子她却套不进去。原因无他，她是班上最胖的女孩。
“那个，校服可以换吗？”
宋夷光很喜欢祝如意的名字，一听就让她的心里充满希望。但也许是女孩子对身材的自卑导致，祝如意很不爱跟人打交道，日常总是独来独往，遇到同学也只是笑一笑便很快低下头去，所以开学这么久，宋夷光都没正经跟她说过话。
“哦？”宋夷光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哦！是不是裙边裂口了？我的也是！正准备拿去换，要我帮你一起换吗？”
祝如意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简单，她本已做好准备把那样让自己难堪的原因暴露给宋夷光。
“那，那谢谢你了。”她声音很小，因为胖，在并不太宽的座位上显得行动都有些不便，“如果可以的话，想换一条又长……又大的。”
“没问题，交给我吧！我现在就去换。”宋夷光大大方方地接过她的裙子，丝毫没有嘲笑她的意思，生怕刺痛她的敏感。
做戏讲究全套，宋夷光立刻拿上自己的裙子又去了办公室。
杨品三人还在忙碌，宋夷光直接去询问了制衣厂员工：“您好，请问这个裙子分号吗？我想换一条最大码。”
“均码的，你穿不成？”员工正坐在衣服堆上喝水，“刚才来一个嫌长的，这会儿你又嫌大？”
员工很累了，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宋夷光才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同学有点胖，裙子腰小了，想换大号的。”
“都跟你说是均码的了。”那人顺手从屁股底下摸出来一条裙子，“你让你同学自己回去把腰上这块拆开，留的有尺头，要再穿不上那就只能穿裤子了。”
宋夷光抿了抿嘴：“好吧。”
可接下来，她又犯了难，该怎么跟祝如意说才好呢？
回班的路上，她脚步缓慢，脑内转速却快要达到上建嵘姐的数学课了。进教室时，预备铃已打响，意味着她又多了40分钟可以编说法。
学号为1的同学已经站上了讲台，这是严怀老师给语文课制定的新规矩。怀哥说他带的几个班里，诗词鉴赏普遍失分严重，所以把每节课的前五分钟让给同学们，按学号来轮流讲解一首自己喜欢的古诗词，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均可，只要有助于提升同学们的诗词素养，只要是高考有可能考到的。
学号是按中考成绩排的，中不溜宋夷光是33号，还远远轮不到她。
她先把裙子还给祝如意，安抚地说了一句“换了，下课再跟你说”，就赶紧把准备好的诗词摘抄本拿出来，工工整整地将黑板上许浑的《金陵怀古》抄了下来。
1号同学显而易见的紧张，捏着讲稿的手都有些哆嗦，他可能是怕超时，讲得很简略，只挑了几个晦涩的名词，然后把大概意思疏通了一下。
怀哥点评道：“你们不要偷懒，五分钟呢，你讲得还没两分钟。”
同学们窃窃笑起来，怀哥接着说：“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大家要认真对待。讲的人认真讲，听的人认真听。一些基础性的错误就不要犯了，比如刚才讲到比兴手法。”
怀哥长着娃娃脸，字却写得尤其狂放，他在黑板上写下“比兴”两个大字，解释起来：“比是类比，可不是比喻。类比是说两种事物在某些特质上相似或相近，比如《诗经·硕人》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手跟柔荑的共性是什么？
宋夷光听得非常认真，接口道：“软。”
怀哥长长地“哎”了一声，又问：“那肤和凝脂的共性是什么？”
宋夷光积极地打配合：“滑。”
“对，这就是类比。”怀哥很满意，“比喻是把抽象的东西具体化，比如你说他眼睛黑，有多黑呢？别人不知道，你得给个修辞，你说像夜晚的天空一样黑，这样别人就明白了。还有一种手法叫对比，我希望你们自己下去查一下，这样记忆更深刻。”
语文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宋夷光用红笔在本子上大大地写下“类比v.s.比喻v.s.对比”，手肘和祝如意的贴在一起，对方缩了一下。
宋夷光惊异于这软滑的触感，趁怀哥不注意时撕了一张小纸条递给她，上面写着：你就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