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回归自己的生活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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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订婚礼,雷鸣霄都是一脸阴郁地冷眼瞅着。段子昊拍一把他的肩:“不好意思,被人缠住,一直脱不开身。”

    雷鸣霄睨他一眼,又依旧冷冰冰地盯着那对把酒言笑的璧人。

    “怎么?看着泛酸?”段子昊开玩笑。

    雷鸣霄哼笑:“少贫嘴。”

    “喂——你跟莫笑算怎么回事?真——离了?”

    雷鸣霄皱了眉,不置可否地嗯了嗯。

    段子昊脸色微变,抿了口酒:“晚上去看高子吧。”他扭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他妈落俗。回上海,厉娜就再没露面,两个人算吹了。真他妈最毒妇人心。”

    雷鸣霄越发皱了眉。高晏邺从瑞士回来直接进了城郊的别墅静养,而未婚妻厉娜自机场一别就再没出现。现实就这么残酷。厉家千金不可能嫁给一个半身不遂的高位截瘫病人。

    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不知为什么,就这一霎,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心底猛地就犯了酸。他对她多少是心动过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下了手,并且从没打算收手。光从爱情的角度,他比厉娜还狠毒?他压根没资格声讨厉娜。他局促得浑身不自在,顺手捞起侍应端盘里的一杯红酒。

    段子昊瞥一眼哥们,目光又睃回了姐姐身上:“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恭喜我姐。厉娅的事就在昨天,没想到我姐居然又走这条老路。”

    “段子琪可不是厉娅。”雷鸣霄含了口酒。嘀嘀手机响,他低眉瞥一眼,原本舒展的眉角忽然就拧住。

    “怎么了?”

    雷鸣霄看都没看段子昊,就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莫雨琴中风,抢救中。”他忽然就一口闷了整杯酒,更是啪嗒毫无风度地撂在侍应的端盘里。

    这时,段子琪挽着蔡峰盈盈袅袅地飘了过来。她举杯:“雷鸣,谢谢你能来。”她娇笑着浅抿一口:“听说,你离婚了?”

    雷鸣霄漠无表情。蔡峰的嘴角倒是不自在地扯了扯。

    “怎么?都不恭喜我?”段子琪朝侍应的端盘努嘴。

    雷鸣霄冷睨一眼,顺手捞过一杯酒,碰上段子琪的杯沿:“恭喜。”

    “呵——”段子琪笑着还想说什么,可霎时,噗地一声,惊得她立马收了声。她诧异地看向身侧,只见蔡峰的白西服已经染了一片紫红。

    雷鸣霄泼完红酒,撂下酒杯。他忽然抬胳膊勾过蔡峰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如果莫雨琴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蔡峰的脸色变了变,就在雷鸣霄松开他那刻。他以牙还牙地勾住雷鸣霄的脖子:“在我面前少装了。路云风干的那些事,瞒得过莫笑,可瞒不过我。”

    轮到雷鸣霄的脸色微变。

    蔡峰笑了:“坏事做多了,即便这次不是你做的,也没人信了。这件事,莫笑怎么都不可能算我头上,倒是你——”他笑着拍拍雷鸣霄的肩,一副很亲热的样子:“没事,只是弄花了西服,我回头换一身就行了。”

    这两个男人窃窃私语,惹得段子琪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琪琪,我先去试衣间换衣服。”蔡峰很体贴地握了握未婚妻的手腕,就镇定自若地离开宴会厅。

    “你们——”段子琪问雷鸣霄。

    雷鸣霄此时已黑了整张脸。他看都没看段子琪就疾步离去。

    段子昊追出宴会厅,一把拽住雷鸣霄:“雷鸣——”

    “莫笑妈妈出事了,我得走一趟。”雷鸣霄甩开段子昊,一边扯着领结一边走向电梯。

    手术室门外,莫笑瘫坐在廊椅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那盏红色急救灯,泪无声无息地滑落眼角。韩建国陪坐在身侧,盯着白茫茫的墙壁,一脸茫然。

    欧阳阳提着两个饭盒走了过来:“韩叔叔,笑笑,先吃点吧。”

    父女俩谁都没动弹。

    莫雨琴被推进手术室已经四个多小时了。专家会诊也来了两拨。时间每分每秒的流逝,似乎都是沉重的,重到呼吸都越发困难。

    莫笑靠着椅背,脑袋磕在墙壁上。她扭头:“爸,妈说过,冠心病人中风的概率是正常人的五倍。我……太大意了。昨天晚上,妈就一个劲揉心口,我都……没想到。”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韩建国揽着女儿,一脸愧疚:“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这桩陈年往事不会被挖出来,妈也不会——”莫笑自责到泣不成声。

    “说什么傻话,不关你的事,都是那些好事之徒,嚼舌根子。谁没个过去啊?有什么大不了的……”韩建国喃喃宽慰。

    欧阳阳悻悻地拎着饭盒,坐到了对面。

    就这时,手术灯熄了,铿地,手术室的门被推了开。

    父女俩同时弹起了身。

    “医生,我妈——怎么样?”莫笑现在看到白大褂心里就瘆的慌。她整个人偎在老爸怀里,莫名地抖了起来。

    “放心,已经度过危险了。”

    父女俩刚舒一口气,接下来,白大褂的话直将两人打入了谷底。

    “不过,中风偏瘫,病人短时间内右侧肢体麻木,行走和语言都会有障碍。”

    莫笑眼前一黑,软在了老爸怀里。

    “笑笑!”韩建国心慌地托住女儿,欧阳阳飞奔过去帮手。

    雷鸣霄急冲冲跑到手术室,正巧撞见这幕。前丈人转身那刻,他也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当了逃兵,哐地推开紧急出口的大门,埋头地躲了进去。

    透过大门的玻璃窗,他偷瞥见韩建国抱着女儿直奔急诊。不知为什么,心像随着那骤急骤紧的脚步声给揉巴成了一团,他莫名其妙地迈不动步子。那张苍白的脸不过晃了一眼,他却总觉得像中了邪,四处都好像弥漫着她的影子。他甚至想象着她用狠毒又幽怨的眼神拷问似得看着他。

    他头一次涌生了一股遏也遏不住的罪恶感。他挠着头发,沮丧地一阶阶跨着楼梯。莫雨琴偏瘫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不知这个罪该怎么赎。按他的逻辑,莫笑是不是该报复他?果真如此,那不正应了那句武侠书里的陈年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ICU病房外,透着玻璃窗,父女俩默默地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病人。

    中央空调开得足,可似乎还是有点冷。掌心贴着玻璃窗,莫笑痴痴地隔空抚着妈妈的脸。呼吸扑在玻璃窗上,雾起一层水汽,妈妈的脸越来越模糊,莫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从没这样温柔地抚过妈妈的脸。从小,她总觉得妈妈凶,总觉得和妈妈亲不起来。可这刻,她觉得心口涌动着一股冲动,恨不得马上扑进妈妈怀里忏悔的冲动。

    她把额头贴上了玻璃,好像这样就真离妈妈更近了。睫毛扑闪着刷下来,噗嗤泪滴上玻璃,幽幽地滑了下去,她哽得肩膀都簌簌。

    韩建国揽住女儿的肩:“没事,笑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中风康复的……很多。况且,你妈……还年轻,恢复得快。”

    是啊,妈妈不过五十出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怎么会年纪轻轻就中风啊?莫笑想到这里,越发哽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笑,傻孩子。”韩建国贴近女儿,拍着她的肩,“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肩上,不关你的事。还有——”他痛苦地拧了眉:“你怎么这么傻啊,怀孕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们,你——”

    “我没事!”莫笑忽然就抬了头。她一个劲摇头,那股执拗劲决绝得让人扼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都预约好今天……手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建国暗叹一气:“孩子啊,好歹是一条命啊,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啊。要不找雷鸣商量——”

    “爸!”莫笑打断了他。她倔强地抹泪。深吸一气,她说:“那不是条命,就是一个……细胞而已。”她咬着唇:“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我只想好好照顾妈,让她快快好起来。妈醒来后,你千万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韩建国沉默半天,才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莫雨琴清醒过来,转进了普通病房。

    床头垫高了,莫雨琴有气无力地倚着。莫笑对着勺子吹了吹,笑着喂给妈妈:“烫不烫?”

    莫雨琴扯着嘴角抿了抿,粥水不听使唤地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了下来。

    莫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捻着湿毛巾手足无措地擦了擦,唰地就红了眼。

    莫雨琴摇头,同样红了眼。她却挤出一丝笑,扯着嘴角含含糊糊地说:“血糯米……煮红豆……补铁,你……还记得。”

    “嗯。”莫笑一个劲点头。她同样强笑着:“记得,妈教的嘛,我都记得。你说,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好,我去做。”

    “不担心……不担心。”莫雨琴哆嗦着手,颤巍巍地抚住女儿的脸,“妈……一年到头……要伺候好好……多个中风病人。妈比谁都懂,妈好得快。”

    韩建国拎着热水壶进了病房。他不敢正视前妻,余光瞥到一眼,他逃似地别过了身子,咕噜噜就开始倒水。

    “韩……韩建国。”莫雨琴抬手唤前夫。

    韩建国躲不过,总算扭过了头。就这一眼,他唰地就落了泪,只好又赶紧别过脸揉眼。

    “我……跟你爸……说几句话。”莫雨琴推女儿。

    莫笑贴着墙壁,时不时透着病房门的玻璃窗偷瞟里面。妈妈一脸平静,似乎在絮絮叨叨地嘱咐什么,爸爸呢,一个劲耷拉着头,似乎一句话都没有,偶尔也不过是点点头罢了。

    莫笑坚持要搬回三居室,可欧阳阳死活不同意,韩建国也不同意。

    “你现在是双身子,在阳阳这里,好歹还有个照应。”韩建国劝女儿,“这样……我回……去,也回得安心些。”这是韩建国在前妻住院一周后,愧疚到抬不起头来才说出口的一句话。

    这一周来,陆梅一天几十个电话地催,好几次在电话里扯着嗓门都叫开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去上海请你回来!”莫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她调小了煤气,没回头看门口的老爸:“嗯,你放心,我没事。”

    韩建国盯着汤锅里冒出的热气,似乎眼睛又被雾花了。他别过脸:“爸爸对不起你。笑笑,给爸爸一周时间,爸爸一定回来。医院,我请了护工,家里,再请个阿姨吧。”

    莫笑微仰着头,死劲把泪逼回去。这些天,她都没再流过一滴泪。起先,她是不想妈妈看到,慢慢地,似乎是成了习惯,泪似乎都干了。她深吸一气:“不用了。妈的饮食,我不想假手于人。爸,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再说,妈也……不想你滞留在这里。我都理解,你放心回去,也……别想着过来了。”

    韩建国微微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转念又咽了回去。好久,他盯着女儿的腰,还是开了口:“你的事……不能再拖了。拖长了……更伤身体。一周,就一周。爸爸答应你,爸爸一定回来。”

    不知是不是早孕反应,莫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捂住嘴,急急忙忙就奔去了洗手间。嘭地锁上房门,她伏在洗脸池上狂拂脸。好久,她抬头凝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脸,竟然连自己都分不清眼角的是水还是泪。

    她不知心里翻滚的到底是什么,是怨尤还是不平?她不懂。她就是不懂,为什么其他家庭都齐齐整整,偏偏自己的家千疮百孔。妈妈这辈子就只嫁了这一次,即便她年少无知时候犯了再大的错,她都用自己半辈子来赎了啊。再说,妈妈到底对不起谁了?她半生孤苦,那个男人看到了吗?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她捂着额,她这刻才发觉她渴望了十几年的父爱……其实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她就疼,疼得眉眼微眯,泪被逼地哗哗直下。她又拧开水龙头,一个劲拂脸。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爸爸有自己的生活,那个……人也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条路。她怨不了谁,世界就是这样,爱不是必然,更不是永恒。

    她没擦手就揪住了衣襟。她低头,看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又是一阵酸楚,她急忙闭紧了眼。才四周,她还有时间,没事的,没事的。等妈妈迈过这道坎,她再腾出手来处理也不迟。她的生活,以后,就和妈妈一样,只剩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