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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盯着骨瓷盘里的太阳蛋，一个劲发呆。
鸡蛋早凉了，他早走了。可她总觉得橙黄的蛋黄还透着淡淡余温，蓦地温暖着那颗冰冷到近乎失去知觉的心。她原以为他就这么走了，可不料他却折了回来。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淘来的大包小包塞满了整个冰箱。他甚至还亲手给她做了早点。不过是热一杯鲜奶，烤三片吐司，煎一个太阳蛋，似乎就把她收得服服帖帖了。
手机响，莫笑迟疑地接了起来。她就知道老爸会担心，果然……
“笑笑，爸爸不是要干涉你。小两口的事本来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可是……”那头，韩建国欲言又止。
“爸，你担心什么，我都清楚。”莫笑端起玻璃杯，浅浅抿了口早已不再温热的鲜奶。奶香味顺着味蕾一路滑下，她的声音也越发平静：“是真，是假，我总想……试一试。错就是错，再无意再无辜，总归是错了。爸，我想还。真能去多伦多，那当然最好，我用……”
她的声音些微哽住：“我这一辈子来还。去不了……”她笑，垂睑，盯着玻璃杯口，泪光映着乳白的鲜奶耀得越发熠熠：“他们想要什么，我……尽量还就是。我不怕。”
“笑笑——”
父女俩只言片语的对话，像极了打哑谜，谁都不忍说破，却好似谁都只是揣着清明当糊涂。
莫笑推开玻璃移门，踱进院子。秋千空荡荡的，很萧索，她拉着缆绳轻轻抚了抚，却没侧身坐上去。
朝阳早已爬上了天霄，她迷惘地仰望一眼，苦笑着勾了嘴角。她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总爱哼唱的一句歌词，“我拿青春赌明天”。她呢？她正用残存的一丁点勇气再赌一次爱情。真爱，她就有明天。假意——
她转身，疲沓地往回走。她不知道，如果“多伦多”还是局，那她的结局会是如何。她只知道，除了赌，她别无选择。即便“多伦多”还是债主索债，也是天经地义。更何况，她总觉得，这回，他是真的。尤其是砸在额角的那滴涩涩的潮润，她总觉得是真的，那不是雨。
他是真的。
他的眉是真的，眼是真的，胡渣渣是真的。枕着她的腿，那一脸疲倦的睡容也是真的。莫笑轻轻掖了掖毯子。
沙发太短，他压根连腿都伸不直。可早上五六点，他却雷打不动地赶过来，窝在这沙发上，枕着她，短短地打个盹。莫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得舒服。他的呼吸很均匀，却总醒得快。不过个把小时，他就会睁开眼，习惯性地扬起下巴吻吻她的脸颊，淡淡道声morning。
他从不留下来用早点，七点，钟点阿姨上门时，他总已经走了。
三天，与世隔绝。
三天，度日如年。
三天，爷爷葬礼结束了。
莫笑倚着移门，隔着纱帘，盯着黑漆漆的夜幕。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一起坐上多伦多的航班，随着螺旋桨的嗡鸣，开始新的明天。
她偏着脑袋，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可转眼，她就看见玻璃门上浮现的那个莫笑愁苦地敛了笑。三天，七十二个小时，睁眼时，她胡思乱想，闭眼时，她梦魇缠身。只有窝在沙发上，盯着他的睡容，她才稍稍觉得踏实，可心底却还是虚的。她压根没把握，如果“多伦多”还是假，她可还有勇气扛下去？
嘀嘀——密码锁响，铿地，大门就开了。
莫笑没迎过去。她只是扭转头，痴痴地盯着客厅口。
雷鸣霄脱下外套，随手甩在了沙发上。他从进门那刻，就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们对望着，就这么望着，谁都没打算往前一步。
望了许久，莫笑问：“多伦多……是真的吗？”
她的眸眼，映着灯光，耀着泪光，澄亮澄亮。隔得这么远，雷鸣霄却好像从那两汪深潭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在点头，他却还在自问。这三天，他一直都在自问，“多伦多是真的吗？”可她的眸，却等不及他问询答案。
梧桐树荫下如此，此刻也是如此。
他看不得她泪眼汪汪，更听不得她可怜兮兮的哀戚口吻。每每如此，他的心就像霎时被碾作了压缩饼干，紧得浑身不顺服，隐隐像疼，隐隐又像麻。他不由自主地踱了过去，他想抚平她微蹙的眉梢。
莫笑舔了舔嘴唇。看着缓缓而近的身影，她又问：“你……原谅……我了吗？”
越来越近，雷鸣霄越发看清了自己的影子。影子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却伸手触上了她的眉：“我不想看见你伤心。”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原谅。或许，算吧。他的初衷原是要伤透了她，可现在，他却荒唐地打了退堂鼓。
眼睛又酸又涩，莫笑咬紧了嘴唇。她微扯嘴角，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整整三天，不，远比三天要长得多。她想问，却开不了口。泪光倔强地闪过眼角，她微微启齿时，却冷不丁地被唇边的灼热给堵了回去。
莫笑睁大眼睛，只看到那两轮剑眉都近乎帖上了自己的眉心，而她整个人都像裹粽子似得成了那团馅儿，深深地陷入他的臂弯。
雷鸣霄原不过想堵回她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你爱我吗？”他却没想到，他又着了她的道。她的唇像刚从冰柜里抽出的布丁，香软又沁心凉。那天，在车里，他就着过她的道。那通胡搅蛮缠的强吻，让他一度找不回理智。他至今都觉得，如果没那个吻，他不会冲下楼追她到此。
他想保持残存的清醒，他想搞清楚“多伦多”到底是冲动还是本能。这三天，哪怕他痛失至亲，心力交瘁，分明渴望她更多温存，他却有意地淡淡远她。他总想，远着她，他才能想得清楚。可现在，他已然又着了道。
当舌尖撬开她的贝齿，浅尝了她的温柔，犹是，她前一瞬躲闪后一瞬迎合，纠结反复，直挠得他心痒。他只想攫得更多，再顾不上清不清楚，他容不得她迟疑，绞缠着她的舌，直恨不得这一吻深探到她的心底……
晨曦攀上阳台，朝晖透过纱窗洒满了主卧。
莫笑下意识都扯着被子捂住心口。她瞥一眼枕边的男人，悄无声息都探手去够零落地上的衣服。
“醒了？”雷鸣霄微睁惺忪睡眼，一个侧转，胳膊慵懒都搭上了她的身。
莫笑局促到近乎打了个激灵。昨晚，犹如一夜无声春雨，温柔缱绻却迷离朦胧。她记得她分明有推却，她甚至搬出“爷爷头七还没过”的幌子，可他只说，“爷爷巴不得我们好”。她就再抵不过他的温柔，哪怕她分明忐忑情路，又分明担心腹中刚满十二周的宝宝。
她还在兀自发呆，他却已经欺上了她的身。他拨弄着她的头发：“想什么？”
莫笑微微摇头。
雷鸣霄皱了眉：“晚上十点的航班，我们早点吃饭，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家拿护照，然后……去机场。”
莫笑的眸子像是映入了朝晖，忽的闪了光。
雷鸣霄顺势吻落她的眉心，薄唇缓缓滑过她的鼻梁……
这天，艳阳高照。披萨外卖搁在院子里的藤桌上，他们腻在千秋上，轻飘飘地荡啊荡。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披萨。
“一辈子都这样，真好。”
雷鸣霄没说话，扣着莫笑的脑袋带进了怀里。看似温柔，却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只是不想她看见他的表情。
莫笑蹭着他的胸膛，低埋着头。她自觉是那把脑袋埋进细沙的鸵鸟，一味自我催眠地沉浸在梦幻的童话里。即便这梦是流沙，她也恨不得握紧了双手，把他牢牢抓紧：“到了多伦多，我们也在院子里扯个秋千吧。”
“嗯。”
“再在院子里安个狗屋。”
“嗯。”
“再买一只小狗，要金毛。”
“嗯……”
整天都在编织憧憬，说着梦话。一起晒太阳，一起逛超市，一起涮锅，一起摘菜……莫笑盯着餐桌上的碟子，晚餐大功告成了，她却有种一曲终了的惆怅。她垂了睑。
“又发什么呆？”雷鸣霄刮了刮她的鼻子，随手拈起一根菜塞进嘴里。咀了咀，他噙着笑：“难怪发呆，这手艺真上不了台面。”
莫笑抽了张纸巾，托过他的手擦了起来：“脏不脏。”
雷鸣霄坏笑地抵上她的额：“嫌我脏，胆不小。”他作势要咬她一口，手机却不讨趣地响了。他低瞥一眼，沉了脸。侧身掐了电源键，他顺势坐了下来。“吃饭！”他拿起筷子，刻意放松了语气，眉角却绷了。
虽只一眼，莫笑却看清了，是路云风。她本还在犹豫那句“你要当爸爸了”，这刻，脑子一霎就空了，只剩莫名的恐慌。她甚至觉得筷子似乎都拿不稳。她胡乱夹起一根菜送进了他的碗里。
手机又响了，一直响，越响，他的眉就越绷得紧。
雷鸣霄终于站了起来。
莫笑却是弹起身拽住了他：“吃饭……吧。”她的声音都隐隐发颤。
雷鸣霄握过她的手：“没事。”
刚听见移门滑响，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像玻璃和金属相砸的声音。莫笑刚落座就又惊地弹了起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见他急冲冲地奔了回来，却是舍了餐厅，直奔大门。
莫笑追去玄关，大门已经开了，他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怎么了？”她想拉他，却到底没伸手。
“你先吃。”
哐当——大门硬邦邦地砸了回来，像迎头一记棒槌，又像心口猛地落下一块巨石，击得莫笑硬生生地贴到了墙角。泪莫名地刷了下来，她好像听见谁在耳边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们，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