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康德《判断力批判》序言

李长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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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晓得康德的批判名著是三大部,现在所译乃是末一部。为什么我从第三部开始?原因不只是由于前两部已有译本,虽然好坏不敢说(因为我还不曾校读过);较大的理由却是因为它与自己所治的最为接近,兴趣也就浓些而已。

    事实上,这部书和我的因缘也最深。回想在大学中舍生物而就哲学的时候,其中原因之一就是由于杨丙辰先生把康德论壮美的一段(在这部书的第二十五节):壮美者盖一切其他之物与之相比较时皆归渺小者是也,指给我看,我于是立即决意读康德原书,扩大而为康德哲学,更扩大而为哲学全领域了。后来每星期天的午间便由杨先生给讲读这部书的原文,我并且在日记上记着我开始发现了一个真正爱人,这就是康德了。甚而我那时对于康德的崇拜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把我心目中的歌德取而代之了。起初我读的乃是杨先生的轻易不肯借人的德文本,但没有读完。此后买了一本英译本。在1933年1月8日,由于榆关失守,平津告急,我回到济南,却在旧书摊上购到了一本和杨先生那样一般无二的德文原本,真是喜出望外,加以当时我感到时局的阴沉,很怕随时都可以辍学,因而也就更把这书视为至宝了。幸而在大学到底毕了业。我的论文便是《康德哲学之心理学的背景》。以我的了解论,我觉得康德的诗人气息颇浓,当时很酝酿着要写《诗人的康德》,并妄想以德文写出,所以时时在心目中的题目就是Kant als Dichter……,这酝酿和妄想就是到现在也还没有放弃。

    大学毕业后,曾有一个为文化机关译书的机会,当时就译了作为康德这部书的前身的《关于优美感与壮美感的考察》,我的职业虽因为受人梗阻而未能实现,但译文却留下了,现在便收入我那本《德国的古典精神》中。这是我译康德之始。

    差不多十年过去了!对于哲学,对于康德,我都没有什么进步。空空地,寂寞之中还要加上愧怍。现在却因为另一种机缘,而再读康德,再译康德,高兴自然是有的。但也许因此而把我已失的思想端绪重聚拢来,说不定可以督促我,让我也走入真正体系的路上去呢,那时的高兴却才是值得的。

    王国维曾说好几次读康德,都没有读完。因为这是非有一种高度的硬性理智辨不了的缘故。我自知在这方面一定远不如王氏。他都读不下去,何况不如他的?所以纵然读下去,译出来,究竟得原书精神的几分之几,那也只有天知道了!不过既爱之,就译之而已。

    或者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次的译文采用文言?我的答复是,我觉得文言的组织和德文原文相近故。“应物象形,随类赋彩”,这原则可用在翻译上。至于怕不通俗的话(其实我也无意艰深),那是不成问题的,康德的原书也根本不通俗。

    我根据的德文原本是卡耳·克尔巴哈(Karl Kehrbach)编订本,他大抵依据原书一版(1790),二版(1793),三版(1799),择善而从。我在译后,每每再以J.H.勃尔纳尔特(J.H.Bernard)英译本相校。这两本书也就是有十年以上的和我朝夕相对,为我带到过各地的了。现在发觉英译本也时有疏漏了,逢到这种地方,我就仍以德文原本为据。原文难读的原因之一是句子的繁复和同一名词之往往有广狭二义,后者的例子如“认识能力”,“理性”等即是,真容易叫人混淆和头绪紊乱,但此等处只要细心读上下文,自可把握,故译时一仍其旧。

    Vorstellung也应该是难译的名词之一,为使人容易接受计,一律暂用通行的“表相”。作为动词时,则或译“想像”,或译“意想”。其中的斟酌,是必须看上下文才能明白的。

    译文中“底”字用法,是像冯芝生先生的书中所用者一般,这是因为方便。

    说不定由这部批判的翻译而动手到其他两部,那是要看需要,并且看兴致了。[9]

    1945年5月29日,长之序于北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