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割袍断义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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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兵准备工作分摊下去后,朱以溯与孙传庭结伴而来。赵期跟在后面,面带微笑详细叙说朱弘昭如何戏耍杨御藩之事,惹得这两人哈哈大笑。

    正好接近晌午,朱弘昭要带亲卫队去城外操演火器,两人决定先看火器操演,再去给兵部书写出兵奏疏。

    本来这事直接禀告总兵官杨肇基和镇守太监刘时敏就成,可惜杨肇基被勒令回京述职,这官虽然没罢,只是给杨肇基脸面而已,兵部实际上在等着杨肇基自己主动辞官。

    没了总兵官,这出兵事宜只能走中枢,否则擅自出兵没啥好果子吃。出兵前要动员,周围驻军不知道你为啥动员,肯定会引发慌乱误会。

    往日里诸卫所闲时操演,都要给总兵府和兵备道打招呼,自由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寻着朱弘昭二人,见这两个少年把酒言欢,朱以溯的脸色当即就黑了,孙传庭的脸似乎一如既往永远都是黑的。

    他很严肃,二十八岁的年纪时时刻刻都板着一张脸,很严肃,让人不敢轻言嬉笑。

    “拜见父亲大人,孙师。”朱弘昭两步上前躬身行礼,得来的只是朱以溯的一声冷哼,朱弘昭神色悻悻,连忙解释道:“孩儿与杨家三哥谈论兵法,谈的尽兴就喝了起来,下不为例。”

    杨御藩忍着笑,没想到朱以溯管的这么严。踏步上前:“小子拜见朱公,孙公。”

    孙传庭轻咳两声,被人称公还是少见,不过他挂着正三品指挥使衔,也有资格被称一声公。询问道:“谈论兵法,杨公子不知有何心得。”

    “兵法嘛,前人所著兵书上百部,面面俱到,小子读的不多,觉得这兵法有练兵、用兵两种。朱公与孙公都是练兵方面的行家里手,小子就不班门弄斧卖弄了。至于用兵,小子认为当根据形势抉择,不可死背兵书条文旧例。”

    杨御藩寥寥数语,说完朱以溯和孙传庭互看一眼,孙传庭抚须笑道:“熟读兵法不知灵活变通之辈,当一方守备可成,却做不得总兵官。由杨公子言论可知杨公子善用奇兵,鄙于方正。故老夫断定,杨公子可做战将,一路参将,此时才干不足以统兵坐镇一方。”

    不以为然撇撇嘴,杨御藩又碍于孙传庭肃颜不敢反驳。见他这桀骜傲气,孙传庭只是摇头笑笑,少年本该如此,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杨御藩小小年纪有这种见识,让他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个人物,霍去病。

    朱以溯晾了一会儿子,有外人在场也不好说教,故而黑着脸问:“我儿家丁何时能出城操演?”

    “随时都能,孩儿这就去安排,还请父亲大人和孙师移步。”

    朱以溯喊住要逃的儿子,呼道:“你姨娘不知睡醒了没,你顺便喊上,也让她开开眼界。”

    应了一声,朱弘昭两腿生风,杨御藩感觉自己待在两个陌生的长辈面前有些不自在,也跟着朱弘昭离去。

    孙传庭轻咳两声,欲言又止。

    引来朱以溯注意,朱以溯看看一脸犹豫的孙传庭,笑说:“让伯雅贤弟看笑话了,二郎顽劣贪于财货,又嗜酒,小小年纪不加管教,日后定是个麻烦。”

    “嗜酒之人真性情,二郎贪杯也不是多大过错,正源兄有些矫枉过正。”

    “伯雅贤弟此言不妥,二郎一心投军报效朝廷,将来掌军若还是这般嗜酒,恐有杀身之祸。”朱以溯一脸认真,反驳孙传庭。

    孙传庭沉默片刻,双手负在背后,踱步片刻咬牙说:“有一件事情不知小弟该说不该说,若有得罪,还请正源兄见谅。”

    朱以溯看看孙传庭,笑说:“伯雅贤弟但说无妨,若为兄哪里做的不妥当,必能改之。”

    他还以为孙传庭是揪着昨夜的事情不放,他也知道自己昨夜冲动了,话里的意思已经认识到了错误。

    可孙传庭说的是另一件事,这件事他从昨夜一直思虑到现在,最后还是决定要阻止朱弘昭掌军。故而先对周围几名家丁挥挥手,挥退这些家丁。

    “正源兄,二郎机敏刚毅,弟以子侄相看。有一言,发自弟之肺腑,若兄长听从,小弟辅佐兄长为我大明披肝沥胆,若兄长不从,待东路诸卫走上正轨,弟当辞官避祸。”

    看他说这么严重,朱以溯神情一肃,目光凝炼望向孙传庭:“但说无妨。”

    深吸一口气,孙传庭沉声道:“弟深知兄长报国心怀,而二郎赤子心胸,兄长与刘公皆栽培二郎,以期他日二郎能接掌东路,免得人走政息。可兄长想过没有,若他日二郎以东路精兵立下赫赫战功,而二郎又年富力强,坐拥精兵强镇,又是天家血脉,若被奸邪小人鼓动……”

    “不必再言!”朱以溯手一推,目绽骇人光辉厉声低音:“二郎怎会有这般行径?这话传出去,你这是要害二郎与我全府上下性命!”

    “正源兄!”孙传庭苦着脸,吐出四个字:“黄袍加身……”

    朱以溯脸色一白,良久无语,一脸痛苦:“那依贤弟高见,我儿当如何自处?”

    “科举,只要二郎不掌军兵,小弟豁出清名不顾,也能保二郎一世清贵,三世荣华。”

    良久的沉默,朱以溯最后摆摆手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而为人,若不能施展胸中抱负,与那无思无想的草木有何区别?贤弟不知我等宗室苦楚艰难,我父子千载难逢才有这番机遇,丢不得,将来祸福为兄也顾不得。但为兄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护着二郎,让他能一展胸中才华。”

    见他坚持,孙传庭脸色冷肃寒音:“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天灾不断。若他日二郎……重演司马氏诸王之乱,正源兄如何能见列祖列宗。反正我孙伯雅无颜愧见,如今唯有一死,才能瞑目。”

    “伯雅贤弟这是何故?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说不好此番出征塞外,为兄都会殁于战阵之中。切莫再胡思乱想,知子莫如父,二郎绝非伯雅贤弟所想那般顽劣。”

    孙传庭是个性格坚毅的人,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哪会那么容易更改,而且朱以溯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和口才能说服他。

    冷着一张脸,孙传庭摇头一叹,仰望碧空幽幽道:“我也知二郎忠孝,可黄袍加身,哪能由得了二郎?何冲,练兵治军堪称东路第一,此人跋扈狠辣,只对二郎心服口服犹如鹰犬。高杰、孙河、李成栋、郭谅、刘良佐兄弟,俱是人杰。短短两载,二郎拔此等人物于行伍走商之中,委以重任引为心腹肱骨。”

    “今日又以宝甲收杨御藩之心,若再给二郎二十年时间,正源兄可深思,到时二郎手下精兵强将难以尽数,若生乱,必将是滔天之祸!”

    看一眼朱以溯阴晴不定的脸,孙传庭压低声音道:“若败,鲁藩、弟之一族难逃朝廷清算。言尽于此,还请正源兄给小弟一个答复。”

    朱以溯默然,如孙传庭所推测的那样,自己的儿子即使有心不反,可能会被被麾下军将鼓动推着造反。

    可他顾不得以后,只能着眼与现在眼前,诉苦道:“伯雅贤弟,你也知我等宗室,满朝大臣死死防备,今朝放权,他日再无抬头之机。想当年,我妻与长子因病亡,为兄都筹不来钱财治病。”

    话音一转,朱以溯清瘦的面容满是坚毅,字字咬的极重:“无论如何,我朱以溯绝不会白白放下手中军权,军权在手,才能保我父子衣食无忧。今日你说二郎他日会被麾下军将鼓动作乱,明日是不是又要担忧老夫会被人黄袍加身?”

    “既然参将大人如此猜度孙某,孙某已无话可说。”孙传庭轻叹一声:“半年,我只为东路效力半年。待阳和、高山两卫军屯走上正规,孙某就上书天子辞去官身。”

    孙传庭说罢,右手抽出随身宝剑,左手颤抖着抓起棉袍一角,心里一横,提剑一抹削断。归剑入鞘,孙传庭轻哼一声,将一角棉袍丢弃在地转身:“今日孙某就上书天子,好让天子防备二郎从军。”

    “伯雅贤弟……”

    “还请参将大人自重,卑职告退。”

    相交近十年的好友,就这么突然断绝。朱以溯如在梦中,待孙传庭离去,才反应过来,幽幽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一角青棉握在手里,又是接连哀叹。

    孙传庭处理屯田事物可以说是信步闲庭,悠哉游哉就能完成让他头大的各种人事安排和调度。没有孙传庭这一年半的默默付出,东路的卫所制度是不会有今天这幅模样的。

    天成、镇虏两卫的千户、百户家族都是孙传庭一一约谈说服他们放弃侵占的军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再以势逼之,种种手段信手拈来,处理的妥妥当当。

    这一点朱以溯就办不来。所以他在阳和、高山两卫大开杀戒,才把这两卫处理妥当,但也失去了这两卫军官的拥戴,只能以法理律政驱使,比不得天成、镇虏两卫得心应手。

    另一头,茫然无知的两个少年肩并肩走着,杨御藩左右张望仿佛走在自己家里,很是随意问:“孙公平日里也这般威严?岁数不大,挺吓人的,比我父带军二十年积累下的将威还要骇人三分,震慑人心。”

    朱弘昭想了想回答:“孙师心怀天下苍生,心怀天下者思虑重,自然肃穆庄重不苟言笑。其实孙师人挺好的,恼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看是你心里虚,否则哪会怕孙师铁面。”

    “我怎么会心虚?没看出来孙公还有这志向,昔年张阁老何等的忧国忧民,到头来……呵呵,咱不说这个了……”

    杨御藩本想拿昔日首辅张居正开涮调侃,一想这事皇帝做的不厚道,和其他二世祖一起闲聊没啥,可朱弘昭是宗室,这就得注意。

    朱弘昭只是笑笑,并不在意。他又不是疯狗,逮到别人一点口误就咬着不放。管得了别人的口,能管住别人心里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