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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中，国相受命于皇帝，负责组阁。其中左相来自将府，右相来自御史台，还有一个内相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充任。
国相是当仁不让的首相，除去三个定员的相，其他相来自六部五寺。其中，还有一个单独的次相，在相府地位仅次于首相。同时与首相一样，不负责具体的部门，属于全盘都可以管、过问的这么一号权重职位。
这一届首相是叶向高，次相是史继偕。
第一批轮替回来的征日军队即将抵达旅顺，换装后就会前往登州。在山东接受皇帝的授勋和正式晋升，以前这种事情在兵部就是一张纸的事情。
可现在事情归将府，归皇帝，排场必然要大了些。现在的军队在相府看来吃的满嘴流油，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拉着这样精力十足的人出去摆排场，实在是太轻松，基本上没什么成本。
只要后勤做得好，军队驻扎在营里还是行军，消耗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戚继光兵站设想的伟大之处，兵站的好处谁都能看到，可以当时的朝政局势，这兵站就是个无底洞，砸多少银子进去都填不满。
就算勉强铺好兵站，也是虚有其表，没有实际作用。
皇帝铸造了一批功勋章要派发，将府要搞大排场宣扬武人地位，都不算事，花不了几个钱。
可相府，担心的是名声问题。
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去日本是应日本国王朱秀赖所求平叛的，顺带惩戒狂妄的日本皇室。和朝鲜一样，日本国王朱秀赖瞻仰上国之强盛，奉还版籍请大明帮助发展东西两瀛省。
所以，我大明天军是正义之师，不是去杀人的！更不是去抢女人回来解决光棍问题的！
偏偏，看看将府厚厚一叠的报功册，简直是杀人盈野，还有随军即将回来的那一船船女子，这叫个什么事？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颜面往哪放！
叶向高不方便出面，六部五寺的相不想去招惹将府，于是史继偕抱着报功册来到了将府，将厚厚一叠报功册，当着将府诸人的面，就在白虎节堂给烧了。
“军功不能这么写！”
椅子后面，报功册燃烧着，史继偕坐在南面看着坐在东面的秦良玉：“大将军也是四书五经传家，自然该知道这份功勋记录传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诸位将军，我大明强在道德，而不在杀戮。”
史继偕又看向西面主位的何冲，白虎节堂的北面摆着一张大椅，盖着明黄色丝帛，这是皇帝的位置。
何冲端着茶碗，仰躺在椅子上，垂着头抬眼看着老头儿：“史公，大军征伐日本忤逆，靠的可是将士血肉之躯和一腔热血。史公口中的道德，本将军没看着有什么作用。”
“何将军，正因我大明道德隆盛，日本国王平秀赖才会兵败入我大明以求庇护，正因为道德隆盛，平秀赖才单骑赴日，振臂高呼撼动逆臣德川氏根基。也是因为我大明道德隆盛，德川氏逆军军心惶惶，纷纷反正。这不是道德之威，又是什么！”
搁以前，敢这么跟次辅老爷说话，早把你乱棍打死。
史继偕气势刚烈，瞪着何冲：“我皇何等英明神武？文治武功赫赫，四海平靖天下富足，百姓安居乐业。自然道德渐隆，国威日盛。蕞尔小国，岂有不服之理？”
挑挑眉头，何冲撇嘴，干干做笑道：“如史公所言，公子英睿，国势军威日增。倭寇确系为公子所折服，这个没啥好争论的。可无四十万天军不惧天堑汪洋，征伐战役岂能此般顺利？本将是浑人，看不到那么多说辞，史公有话明言就是。在座的，哪位不是肱骨重臣？”
说罢，何冲笑笑，列席，旁听的大将军、将军们做笑，确实觉得老头的行为有些夸张。征日战役如此大的胜利，最大的军功自然是君父的，没必要拿道德来说事。
秦良玉细眉微皱，她似乎理解了史继偕的用意。
史继偕也是跟着笑笑，端着茶碗缓缓饮着，等笑声平息后才说：“将府的报功，是公允的，我们相府自然会通过。却不能依报功战绩通报天下，否则各外藩、诸夷又该如何做想？青史又该如何记录？”
“本官大起大落不下五回，蒙天子器重不以本官年老，委以重任。名声之类，本官可以抛下。诸位乃忠贞之士，为国征战劈荆斩棘，自然不在意后人评说。可君父呢？”
“再者，日本分立东西瀛省，今后就是我大明的疆域。百年之后，和人后裔读史，见我等杀伐之烈，又该如何做想？”
良久的沉默，何冲坐正身子，还是忍不住身子前倾看着老头儿：“史公的意思是？”
“为当今计，为后世安堵而计，征日将士战绩缩减十倍。当然赏赐不变，皇帝那里，本官去说。”
“史公，这可不好啊。将士们浴血征伐，为的还不是当世赏赐，后世之武名？史公这口一开，战绩缩水十倍，将府可不好向回家的将士们交代。”
何冲说着扫视这处，在场将军们纷纷点头。难不能老了后抱着孙子讲当年战绩，然后孙子拿着史书反驳，说你吹牛？
何冲转身，从椅子后柜子上抽出报功册誊抄版本，与史继偕身后燃烧的那份比起来就少了将府各将和兵部的印，他翻了几页抬头看一眼秦良玉缓缓念：“巴东军团正营将秦翼明，率部参与佐渡岛征讨战，海雾弥漫与大军离散。登陆东瀛省天险要地，所部三千人汇同水师共四千三百二十六人，分军阻拦逆军前田氏两万三千人增援关东江户城。”
“秦翼明审时度势，分军走海路包夹封锁前田氏逆军，敌我悬殊。两侧又有越中逆军八千向东，越后逆军一万三千向西夹击。海陆一线，成我困敌，第亦困我之局。以四千人鏖战逆军四万四千人，十倍差距。以弱胜强，击斩逆军一万四千三百三十二，困杀、溺毙前田氏逆军过半，以首级两万九千六百三十二级造六丈高京观，扬我国威甚甚。论功，请晋封正军将，赐二品骠骑将军号。”
秦翼明的战绩还不算最狠，颜思齐的战绩才叫狠，三营骑军纵横关东平原，到底杀了多少正规武装不知道，前后垒砌的万人京观高达十七座。
还有金国凤，带着三千骑从九州北部大杀一场，又转道走山阴一路碾压过去，根本不带军粮，只有船队紧跟着装粮食、金银。杀了的人也垒砌京观，这处是一千，那里是两千的，都是整数，不够就凑。一路杀到大阪城才开始休整，京观首级高达六万三千整。
杀出了名头，被内部称作京观将军，被对方称作魔朱雀。
这处战绩过于骇人，数量整齐的京观，来源还用说？
何冲念完秦翼明的战绩，笑吟吟看着秦良玉。
秦翼明是秦良玉的亲侄儿，这么大的战绩消减十倍，影响很大。
秦良玉深吸一口气，脆声道：“史公高瞻，功勋赏赐不动，消减战绩无关紧要。”
秦良玉个子很大，虽然岁数大了，穿戎装依旧不忘女妆，相貌、风韵还是很上佳的。做出决断时，更有独特气场。
大将军秦良玉，完成了多少男子可望不可及的事业，更是无数女子的偶像。
何冲眨眨眼，合上报功册，看向老头儿笑着：“老爷子来将府，是稀客。这种小事，寻常一个书吏就能干。老爷子亲来，想来另有深意。”
这家伙喜怒无常，史继偕也是回了个笑容，左右看一眼道：“大将军看得清，何将军也点明了，老夫也就把话挑明。西瀛总督张虎初步统计的人口，弄虚作假甚重。日本这地方，好吹牛，喜欢拉虎皮壮声势。据老夫所知，西瀛省只有八十三万口，根本没有张虎统计的那么多人！”
龇牙吸一口气，何冲拍拍手掌，将府两员卫将进来拱手：“将军？”
“不该听的，忘掉。白虎节堂警戒十步，擅闯者就地斩杀。”
“遵命。”
两员卫将不忘看一眼秦良玉，秦良玉没动静，又互看一眼才退出。
白虎节堂内，人人坐直身子，看向老头儿，见老头一脸老年斑，露着和煦笑容，人人心里发寒。
何冲起身，来到史继偕身边拉开椅子落座：“老爷子，这是相府的意思？”
“怎么会？老夫只是怀疑张总督弄虚作假，怀疑、推算应该是八十余万人口。”
史继偕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诸位应该知道，打日本所为何物。人口，我大明已人满为患！到了养不起的时候，是死我大明子民，还是该死谁，诸位也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是当世的问题，想我中国大唐时，安西、北庭都护府设立，万族来朝，疆域何等之大？高仙芝之败，罪不在安西军，罪在何处？为子孙计，国朝要的是汉人的两瀛省。”
何冲缓缓点头，看着秦良玉，秦良玉面无表情，又环视各处。
突然，何冲一笑：“是我将府做事不周到，害的老爷子跑一趟。战绩缩减十倍，就十倍。”
史继偕颤巍巍起身，抬臂拍拍何冲肩膀臂甲，对各处摆摆手，走了。
何冲送史继偕离开，一回来脸就阴了，这得多大的杀业？
“这老头儿够狠。”
郭谅饮着茶，吐出几个字，看向秦良玉。
秦良玉低沉声音缓缓：“次相不会无的放矢，都做个准备，把事情做好。”
何冲抬脚踩着火堆，一脚又一脚：“都记住，这事与相府无关，与将府也无关联，更与宫里没有丝毫关联。走漏风声出了事情，自己认栽别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