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策动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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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孙继龙打坐禅定,长时间的囚禁生活,让他不得不找些书来看以打发时间。南京的狱卒不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这位大爷日子太美,上面的老爷再三关照,除了不能放出去外,他们这一帮子人要像孙子一样伺候孙继龙。

    原来的杂书小说,他已经看不进去,这类书缺乏深度,现在孙继龙痴迷佛经。除了吃肉喝酒外,其他方面越来越像一个和尚。

    周围的监牢空空,铺着崭新的稻草,孙继龙的牢房还有木板做封闭,算的上是极好的住处。

    杨衰这个锦衣卫头子亲自服务,打开牢房后,手中铁链哗啦作响,放肩上一搭,对着裹着斗篷的张嫣拱手,手里掂着钥匙串清脆作响,走了。

    两名女官提着食盒进去打扫桌椅后摆上菜点,出来站在门口,张嫣看着禅定无反应的孙继龙,张张嘴轻叹一声,哈一口气。

    抬足迈步,关上门。

    眼皮抖着,孙继龙忍住没睁眼:“是宝珠儿?”

    “是,来看看你。”

    张嫣点点头,双手捂住嘴止住哭腔,落座后打开一小坛酒,倒着。

    眉头皱着,孙继龙问:“可是,要送老头子一程?”

    他捉刀刺杀过皇帝,住在北京、南京诏狱这快三年的时间里,见识过诏狱屡屡人满为患,听到过厂卫连夜就在诏狱行刑的铳声,也与田尔耕、许显纯、杨衰等人喝过酒,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值了,干了很多人都没干的事情。

    女儿是当朝皇后,他还刺杀过皇帝,活了三年虽有杀头的阴云飘在头顶,可这三年真是大爷一样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以至于他都有了一丝富态,不复飞贼的矫健英姿。

    “想多了,宫里不怕多一张嘴吃饭。有个差事需要你做,做完了就能出去,买块田地,当个富家翁。”

    张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父亲,有名的飞贼,采花贼,江湖诨号玉面郎君……勾搭了她母亲私奔,衙门海捕时将她托付给张国纪这个专门销赃的人,开始了她将近十年的黑暗记忆。

    “这么好?”

    孙继龙睁眼,打量一眼张嫣,又垂眉:“这可不像当今的手段呀。”

    他根本就没有出去的心思,因为不可能。皇帝杀的人是他无法想象的数据,始终以为自己只是数据中的一个,只是先后问题而已。

    “汪文言。毒杀先王的人是这条老狗,他不方便再杀人。你们是朋友,这件事或许你能出点力气。”

    张嫣提到汪文言三个字,咬的很重。她在宫里,与宫外保持联系的就那么几条线,张国纪、韩爌、杨涟,汪文言。其中汪文言就是最后的总调度,掌握东林谍报力量。

    东林各派系因为阮大铖一事而分裂时,汪文言察觉不妙,向西南跑,也有除掉朱弘昭这个宗室强藩亲王的考虑。但钓鱼城伏击战中,朱弘昭以少击多而大胜,又血腥诛杀贵州总兵张彦芳及所部两万官军,将汪文言吓住了。

    没了汪文言的东林,内部矛盾更大,力量更分散,在天启遇刺时朱弘昭与魏忠贤又断然封城,软禁朝臣,不给东林各派通气的机会,逐步掌控了京营、内四镇的兵权,奠定了征辽的武力基础,以及继位时的绝对力量优势。

    稍稍沉默,孙继龙道:“在这位急公好义的及时雨跟前,咱当年也只是个跑腿的,算哪门子朋友?说吧,宫里那位想干什么?”

    “有飞贼流寇为乱,攻杀乡里富豪之家,其疾如风,官军不能止,坐看此贼荼毒天下。”

    张嫣缓缓说着,一个个字咬的清晰,声线清冷。

    “可是轮转将军旧事?”

    孙继龙反问,当年朝野怀疑朱弘昭黑白通吃,可手段狠辣没有证据,但获利最大的就是朱弘昭,故而没有证据也是嫌疑最大。江湖上也有言传,说是那轮转将军乃是齐王旧部、死士。

    张嫣不言语,良久道:“事情,后面会有人找你谈,该怎么做,派哪些人协助,都由这些人说。我……女儿只是想来看你一眼。”

    孙继龙不想下床,不想面对张嫣。做这种事情,皇帝有的是心腹人,哪需要他这样一个与江湖脱节的人?让他出来办事立功,绝对是张嫣求情求来的。

    张嫣掏出手绢点点眼角,从袖子里抽出一些画,道:“这儿有几张二郎闲时,给健哥儿做的画。”

    朱慈燃,孙继龙的外孙,他忍不住了,跳下床板两步并三步赶过来。

    一幅素描中,朱慈燃骑在高大骏马上,紧紧抿着嘴角抱着马脖子,一身得体的蟠龙团纹比甲,顶上网巾束发,可怜巴巴望着一个方向,神态生动,仿佛就在面前。

    泪水淌下,孙继龙咧嘴:“好样的,以后保准是个好汉子。”

    小心揭开,下一张是硬纸上的油画,写实风格色泽明艳,人物栩栩如生。背景是泰山,朱慈燃骑在皇帝脖子上,咧嘴笑着,皇帝一手扶着小家伙,另一手撑开折扇给脖子上小宝贝遮荫。

    又一张,是传统写实风格的淡淡水墨画,凤阳孝陵神道一只石象弯曲的鼻子前,朱慈燃与张康手拉手,脸蛋红扑扑,一袭得体祭服戴着小号梁冠,板着小脸蛋故作严肃。

    最后一张是南京大报恩寺背景,两个小祖宗站在供台佛像前,大的站在背后双臂展开揽着小的,龇牙傻笑着。

    三天后,神烈山山顶结庐而居的朱弘昭搓搓脸,提起笔又放下。

    这样的皇帝当着太憋屈,他一直在思索一个简单的治国方式。不断罗列各种问题及矛盾所在,分析着关键。

    现在的问题是朝野因为商税问题对立严重,是十分尖锐的上下矛盾,全靠大军镇压。

    他喜欢太极,太极不仅阴阳对立,更有太极弦作为平衡,是三股力量,不是两股。他推崇地方三司制度,引入中枢三权分立,为的还是平衡。

    三司彼此有矛盾,要的是平衡,皇室就是平衡所在。治统移交给相府,可直接握着将府,半直辖掌控着法司,所以他这个维持平衡的太极弦才有足够的力量来维持局面,而不是阴阳相争,靠四两拨千斤来搞平衡。

    他玩的是力量威慑下的平衡,不是技术性的平衡,所以就要劳力,费力气。

    费力气的事情,一向是较为踏实的事情。

    归根结底总结下来,朝野矛盾有了问题,矛盾结构太过单一,人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眼睛盯在朝野矛盾上,使得这个矛盾难以淡化,只会越发的尖锐、激烈。

    朝野矛盾是不可能消泯掉的,除非朝廷放弃种种新政,过那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土里,连一起发财的可能性都无。

    不展示刀子,文官一起发财玩耍时,是不会喊你的。这就是死结,朝野矛盾要消除,就意味着新政崩塌;不消除,就会越来越尖锐,最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干掉东风。

    想来想去,朱弘昭参照前世的经历,总结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那就是转移视线,报刊管制不能停,靠花边新闻从舆论上转移视线有些力不从心。那就搞一个大事情,连续不断的大事情,吸引各种目光,引开朝野矛盾这个焦点所在。

    下面的有钱人想的很简单,朝廷增税就是抢钱。就是这么简单,这个朝野矛盾因为简单才显得尖锐。

    既然你们看到的只是朝廷收的税,看不到朝廷付出的努力,不好好享受太平,那就给你们找点事情。让你们了解到,朝廷收税,朝廷有钱的重要性。

    一个简单办法就能解决,没有新的矛盾那就制造新的矛盾!

    用一个人为故意弄大的小矛盾来吸引大矛盾的视线,降低大矛盾的烈性,增加根本上的牢固性。

    西夷未兴,他们提倡的民族论没有市场,现在主流还是华夷之论。所以制造民族矛盾没什么基础,只要大明放开限制,有的是人愿意归化做华夏子民。

    所以这个想法,不可能成功,估计将来也不会有,将来只会有华夷之论带来的间隙,蛮夷就是蛮夷,在主体镇压下,只能去挖矿。

    这个新的矛盾要利于控制,还要让有钱人感到切身的威胁。没有什么比仇富的恐怖袭击更有威慑力了,没有人搞这类事情,厂卫可以搞,厂卫有的是人。

    这个小矛盾又能引发贫富矛盾,想着就激动。

    庐舍外,一处处,几乎整个神烈山到处都是驱蚊的蒿草火堆,庐舍内,朱弘昭将一叠叠总结出来的思维逻辑图丢到火盆里。

    贫富矛盾才是真正的大矛盾,这个矛盾爆发后,一切朝野矛盾都将不再是事情。

    这三天他总结大明灭亡为什么会那么的不可思议以及憋屈,他想明白了,是蛀虫太多,国家造血能力追不上耗血能力。巨人被内部的蛆虫吃的只剩下一张皮,自然稍稍遇点风波就倒了。

    可蛆虫又只盯着三寸之地,只觉得猴子干倒这么大的巨人,踩死他们也是很轻松的。于是所有的蛆虫又涌向猴子,准备吸猴子的血。

    他已经看明白了,大明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

    也看明白了,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军事集团,而不是执政集团。他与我大清入关初期的形势非常类似,都是刀子镇压笔杆子,抢着钱袋子。

    都是军功起家的武力集团,内部玩自己的,又镇压外部文官。最大的不同就在与他搞了皇室财阀集团来养军,与朝廷户部的财政完成了分割,各干各的。

    相对而言,他的优势比我大清更明显,起码法统在他,他站在统治道德的最高处。握着道德权柄,做事情更有传统积累下来的神圣威信。百姓更愿意接受他的统治,而不是抵触他。这就是极大的优势,来自高层法统、底层民心的惯性支持。

    如果这种局面他都玩崩了,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比多尔衮差太多……

    再说说下面的贫富矛盾,因为传统文化的原因,士绅是很会做人的,邪恶的事情由地方衙门出面来做,他们则做做人事,普遍有着不错的名声。

    百姓要饿死,怪的是衙门,而不是自己乡里买通衙门也是真正获利的各种老爷。一句话,百姓穷将原因怪在朝廷赋税太重,与周边的圆滚滚的老爷们没关系。也间接的助长了朝野矛盾。

    现在,他要搞恐怖袭击,将贫富矛盾产生的根源,即为什么你穷他富的原因用流寇的嘴宣传出去,揭发贫富矛盾,让这个民间的矛盾来取代朝野上下矛盾。

    眨着眼睛,他继续抹抹脸,是不是有点无耻了呢?

    没法子,都是你们逼的,咱只想做个清闲一点,又安全还不想受气的皇帝。你们不让咱舒坦,那你们也别想滋润过日子,有的是法子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