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自我矛盾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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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烈山,染血的长柄金瓜被朱弘昭立在孝陵神道前的牌坊前,他来到山顶,看着各处。

    环绕神烈山修建的围墙已经完工,现在正进行花草树木栽植美化工作,南京城相对来说在他手里又向东扩了一圈。

    粉刷好的一道墙壁十分显眼,红红一条,顶着金色琉璃瓦。

    在下面人看来,神烈山此时也是一圈红,一圈白,又是一圈红,一队队红袍、白袍禁军封锁神烈山,一条蛇都别想爬上去。

    相府会议结束,叶向高潜在意思很简单,找出兵部内贼,再挖一批该杀之贼给皇帝熄火,做做场面。

    也只能这么做,范围扩大倒霉的是他们,刀子毕竟在皇帝手里。

    他很累,皇帝的表现不可谓不好,可就是过于重感情。重感情好,让身边人愿意跟着一条路走到黑,不用担惊受怕遭到清洗灭口,这一点比太祖高皇帝强。

    可重感情,就有太多的弱点,是自我失控。

    只恨皇帝岁数太小,阅历还是不够。可他实在是没有心力、体力继续管下去了。会议完成后,叶向高连入宫的精力都无,委托史继偕入宫去请懿安皇后张嫣去劝皇帝。这是一位深明大义的皇后,也是叶向高眼中最有机会规劝皇帝的人。

    一袭姜黄色缀饰五彩凤纹的宽大比甲,张嫣登上台阶,找到朱弘昭。

    一颗老柳树旁,朱弘昭盘坐在树干前,手里握着一根孝陵取来的檀香,点着一只只蚂蚁,似乎在打发时间。

    挥退周边内侍,外围侍从司及南京禁军体系将领,张嫣脱了束身,却显得严肃的比甲,坐到一旁,声音轻柔:“二郎,或许已经想明白了。”

    朱弘昭微微侧头瞥一眼张嫣,点头:“杀他们,和杀蚂蚁没区别。一个大,一个小,都是挥挥手的事情。”

    “想不明白,已经放过了那些人,为什么还要接二连三的逼我去杀他们?”

    他真的想不明白,他去西南时,潞河上火药炸船是一次刺杀,到了西南重庆钓鱼城又是一次里外串通的刺杀,张嫣生朱慈燃时,他又遭遇一次刺杀。

    这三次刺杀背后的主谋,他清楚是谁。是汪文言这个老头子,劣迹斑斑的政治老流氓,宋江一类的人物。

    因为之前的文人小情怀,他没有动汪文言。现在人家在西南搞教化伟业,导致他都不好意思开刀。

    国朝统治体系没有崩溃前,他杀人就像眼前杀蚂蚁一样,就是点点手的事情。有的人一头撞上来让他杀,杀了后毒血污染,他也讨不了好。

    他自然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忍耐。

    一个皇帝最憋屈的事情就在于忍耐,但这也是最基本的素养。泰昌光宗皇帝的死,天启的死,都是耐心不够的原因。

    握着檀香,看着柳木树干纹理,朱弘昭道:“宝珠,你说让一个人死,除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外,还有什么是最恶毒的?”

    张嫣摇摇头,她没功夫去琢磨收拾人的手段。

    嘴角翘起,朱弘昭丢了檀香,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老鸦呱呱,绕树三匝;无巢可依,岂不悲哀?”

    张嫣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只要皇帝能忍住,那什么都可以接受。

    根本不用调查,皇帝知道,她也知道,现在敢这么丧心病狂继续刺激皇帝的人,只有破罐子破摔的东林余孽,他们见不得国朝稳定。

    搞掉他们后,国朝稳定、高速发展,将会用事实将他们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为了他们的子孙,他们的利益,搞崩现有局面,浑水摸鱼才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所在。

    东林的出现,与万历养顾宪成咬张居正有关系;更直接的关系是因为商税的问题,商税张居正在收,万历也在收,东林的出现、壮大,完全是对了抵制朝廷的商税而出现的一个集体。

    官商集团有多大,东林的潜力就有多大。可再厉害的官商,也比不过军队的刀子。所以,东林遭受了大清洗,袁崇焕等核心不满要清君侧,直接被清洗到底。除了在西南搞教化的一批人,其他的都被洗了。

    留下的余孽惶恐不可终日,担惊受怕,又没有出路,陷入一种绝望地步。

    为此,竟然抛出了如此惊骇的秘密,毒杀先王的毒药,竟然被抛出来了。

    这是最有效刺激皇帝的关窍所在,他们疯了,朱弘昭还没疯,他虽然恨,可更知道什么才是紧要的。

    法司不动手,那还有别的渠道动手。既然东林敢在宣大系还没冒头时毒杀先王,那现在握着上下最高武力,搞刺杀谁怕谁?

    悲哀,堂堂皇帝之尊,为了维持局势,要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报复,朱弘昭内心的憋屈没有一点宣泄,反倒积压的更深了。

    躺倒,枕在张嫣脚上,他望着蓝天白云,目光呆滞。

    蹲坐着,张嫣握着丝绢手帕,擦拭着朱弘昭脸上血渍,下面曹化淳端来一盆清水,放在边上轻轻离去。

    将府的人愤怒,皇帝身边人哪个不愤怒?

    身居上位,一言一行影响的实在是太大了,皇帝若喜欢玩蛐蛐儿,整个南京城就能变成蛐蛐儿的天下。若皇帝要报复,下面人绝对变本加厉、掺杂私仇一气乱杀,这种涉及到感情的报复,根本不是有计划,有目标的清洗,一旦发生将很难控制住。

    故而,愤怒的时候,又非常的憋屈。

    最大的矛盾就在皇帝这里,明明一巴掌可以拍死,更没有人来约束他,可为了以后、为了心中的理想,只能忍着。若有个人来管,硬性阻止,那也好转移仇恨。

    可没有这样的人,不能报复产生的憋屈、窝囊情绪,该给谁发泄?

    这种自己束缚自己手脚所产生的负面情绪,只能自己背着,没人能分担。

    相府会议结束,孙传庭挂职兵部尚书,并不是兵部坐堂的戎政尚书。因为事情的特殊性,他不得不站出来清洗兵部,与正牌戎政尚书崔景荣一起负责这件事。

    约谈兵部六品以上官员,一个个先做案宗,等确定外流出去的抬枪所在部门,再一一清算。

    整个兵部人心惶惶,谁也不敢担保是不是自己下面的人拿了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更不敢担保身边的同僚牵扯进去,进而将自己株连。为了自保,将一切有嫌疑的人咬出来,必然会成为一种趋势,人心如此。

    兵部大堂,崔景荣坐在主位,左首是周应秋,右首是孙传庭。

    兵部戎政左侍郎是高第,率先接受盘问,对于高第各人都没有什么怀疑,这人与东林本就有冲突,尿不到一个壶里。

    签了字,高第道:“诸公,或许问题不在兵部,在外面。”

    研发改进的抬枪外流,事情相对于皇帝那头来说是小事,可毕竟染上了,那就不是小事。风刮过来,兵部绝对会换上一茬人。

    崔景荣六十岁比高第小,可资历比高第深,谁让人家是十九岁的进士?

    点着头,崔景荣道:“责任出在哪里,以后自有公论。部里的可能性,的确不大。正因这样,就该自我整顿,以示清白。”

    兵部的职权被剥夺,考功司之类记功的主权归了法司与将府,职方司这类职能如总参的衙门被将府参军司顶替,现在除了研发武备、部队换装和动员兵役有他们发言余地外,其他都是随同监管的副职。别说兵权,就连自身存在的影响力也是日益衰落。

    就是这样越来越弱的兵部,上上下下都是可靠的人选,也都不认为问题会出在自己身上。如果兵部这样全是自己人的衙门挨刀子,其他衙门必将人心惶惶。

    高第轻叹一声:“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拱拱手,走了。

    就怕兵部内部有人为了现眼,故意栽赃同僚,踩着同僚的骨头往上爬。

    随后是兵部戎政右侍郎王在晋,天启二年时就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太子太保的重量级人物。

    落座,王在晋接过茶碗道:“几位,这么查下去没什么意义。只会弄得人心惶惶,无心任事。老夫的意思是等刺杀所用的那杆抬枪运抵后,根据型号再查不迟。下面的人,胆子小,经不起吓。”

    崔景荣摇头,神色木然不带情绪:“能不能查出来是一回事,部里的态度至关重要。王公,您是前辈,现在这么局势,您说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国朝经不起折腾,像现在这么折腾,弄的京里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四起就满意了?老夫也没旁的意思,都把性子按捺住。说不得,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事自个儿吓吓自个儿。”

    王在晋说着,接过书吏递来的担保文书,他毫不犹豫提笔签字,他相信手底下的人。

    一帮子人都被吓坏了,王在晋根本想不通这种法子有什么用?谁干了,谁敢承认?这种担保,毫无意义。

    可没法子,叶向高连清晰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出来,就是先逼着兵部自查表示态度,争取时间。叶老头儿蛮横逼迫,将府又磨刀霍霍,兵部只能老实蹲在地上,按着吩咐来办事。

    见没答复,王在晋签了字就走人。

    堂上,孙传庭脸色阴的能凝结出冰碴子,一言不发看着一个个述职、自省、并揭举同僚的兵部主事、郎中、议郎,只觉得痛心。

    连丢失的抬枪从哪里出去的都没定性,这帮人就吓得乱咬,推诿扯皮,可想而知整个兵部的素质低到了何种地步。

    好在周应秋给兵部面子,没有将咬出来的官员动刑,否则更是无中生有,能咬出更多的人来。

    入夜时分,张嫣离开神烈山,一袭斗篷罩的严密,来到锦衣卫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