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问责(下)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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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朱弘昭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就因为宗室身份的原因,要密切的与有司衙门打交道。前世又有个当公务猿的哥哥,所以他很清楚,自古当官的还是当吏的,乃至是给衙门里老爷看大门的,都有一个遮掩不住的缺点,那就是懒惰。

    民不举官不究,这是普遍的国人文化理念,说到底还是官员懒惰,消极任事,才产生了这种理念。若无必要则睁只眼闭只眼,和和气气稀里糊涂混日子就成了,有了麻烦就喜欢一刀切,怎么简单怎么来。

    当官和发家致富成了近义词,一切都很简单摆在面前。当官为的就是发财,发财说的有些庸俗了,应该说是当了官就能掌握更多的资源,钱只是片面的,是资源的代表。

    朱弘昭也是懒惰的人,他知道自己懒惰意味着什么。可他就是想多抽出点时间,免得累死在工作上,想多花点时间陪家人,也想活的更长。再说宫里那么多女人,也是需要他来安慰的。

    所以三司制度从上到下贯彻,不断完善职权、责任体系,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给过滤掉,出了事情按着体系追究责任就好,他把握住大局和要命的枪杆子问题就好。

    富人的良心不能期待,当官的责任心也不能期待,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督促者,让朝廷运转体系稳稳当当,不要掉链子就好。

    处理完积攒的折子,与侍从司三班成员一起吃着宵夜,也就一碗馄饨,没别的。

    他这个皇帝虽然没有行政上强制搞节俭,可以身作则,对奢侈品行业的影响也是极大的。皇宫,是天下最大的奢侈品消费地,他生活简单,宫里人也不敢铺张,导致国朝奢侈品行业并没有跟着不断上涨的经济而攀升,反倒有萎靡症状。

    最有名就是翡翠,现在的翡翠还不是专指玉石,而是翠鸟身上最鲜艳的那几根毛,有钱难买一点翠。这东西基本上用在贵妇之间,用来装饰头发。整个宫里没人用,下面又有几个敢用?

    现在的奢侈品,有些东西超乎朱弘昭的想象。

    比如南巡抵达南京时,云南的滇国公沐家就送来一样东西做贺礼,是三张象牙编织,如同竹篾凉席一样的东西,根本就想不明白象牙竟然能削成蔑子,还编出凉席。耗费的成本、匠师的手艺,所蕴含的价值,让朱弘昭骇然。

    他猜测,如果不是‘四’不好听,可能沐家会送来四张象牙席。

    物件这类奢侈品价格再高也是长时间保存的东西,国朝消耗最大的奢侈品还在吃的上面,吃一顿就没了,是持续消耗。宰掉几百只乌鸡取舌头做菜等等,让他根本想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吃的东西,在他看来吃的太古怪,是寻死。五谷杂粮他能吃,山珍海味就是吃不下。

    所以,奢侈品行业被打击的很惨。

    饭后,朱弘昭道:“国朝最大的民营玻璃厂,是接了兵部研制玻璃子弹的,袁卿,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武英殿内,静的可以听到各自的呼吸声,毒药的事情就是子弹的事情,这是一条线,皇帝现在要揪这条线,袁家首当其冲。

    袁枢起身出列,拱手:“臣问心无愧。”

    朱弘昭俯视,声音清冷:“有的人做违法的事情,也是问心无愧。”

    安邦彦死的太是时候了,基本上是到了该死的时候就死了。以前政治斗争还有底线,识相退出也不会被死缠烂打牵连子弟,更没有政治刺杀这种无比恶劣的风气。

    现在政局高压,人人神经绷得紧紧,手段也暴虐起来,少了人情味儿。刺杀事件,绝对是此起彼伏。

    袁枢胸膛挺直,头俯着:“回禀君父,臣问心无愧,亦可直面法司。”

    侍从,侍中们一个个也为袁枢捏汗,内部矛盾归内部矛盾,可现在皇帝质疑袁枢,就意味着质疑他们。按着以前,袁枢一句‘问心无愧’,基本上就能把事情揭过去。

    可过去是过去,不是现在,皇帝态度的变化,就是过去和现在的区别。

    轻呼一口气,朱弘昭看着袁枢道:“这类筹谋良久的狠毒子弹,北方不会毫无声息出现,问题出在江南的概率极大。你收拾收拾,带些人去苏杭周边六府巡阅,将这些老鼠一个二个的,都给揪出来。”

    北方掌控力强,朱弘昭也不觉得袁家的玻璃厂能搞出这类东西。之所以迁怒,开放玻璃生产限制给民间,就是袁枢的提议。

    玻璃这种东西,全国就两个核心消耗区域,毕竟是奢侈品,下面、小地方也消耗不起。而且有运输困难,基本上都是供应玻璃厂周边。一个是北京,一个就在江南。

    江南城市圈更大,玻璃厂也是雨后春笋一样遍地开花。当然,这种奢侈品,还是宫里放开了禁令的行业,抽取的也是重税。

    可玻璃厂这东西重在工艺,材料用度成本和烧砖一样,所以抽取重税依旧是暴利行业。

    “臣,领命。”

    袁枢拱手,良久才听到皇帝的一声低嗯,这才缓缓退入班列,落座。

    努力维持神态,袁枢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里也在发毛。

    皇帝已经开始敲打袁家,叶向高身体条件越来越差,袁可立这边的纯阳党有一种提议,那就是相府轮替机制应该更灵活,不该五年一届限制死。应该是一人一届,现在叶向高扛不住要下去,就应该让袁可立入相府执掌国相大位。

    纯阳党很多人心思不端正,袁枢也知道。可都没法子,纯阳党不少人岁数都大了,多是万历前中期的进士,现在岁数普遍在六十左右,他们耗不起。

    皇城西,上元县衙门东北角的官邸区域,因顾梦麟入宫跟着加夜班,顾炎武自然也进不了顾梦麟的宅子。顾梦麟的留守轮休护卫高一功也不好擅作主张放外人进来,毕竟宅子里书房有着机密文件。

    整个侍从司住宅区域现在还是暂定,防卫力量是很强的,周边两里范围内就有五城兵马使司中的东城指挥司,还有两座武库以及守卫武库的两营军士。夜里宵禁执行严格,除了巡哨军士外,只有打更的、运输各处生活垃圾的人外,其他人夜行,逮住最轻也是徭役十五天。

    不好放顾炎武进来,又不能让顾炎武一个人在东城区域溜达,否则让巡哨军士带走,他怎么给顾梦麟、钱谦益、瞿式耜做交代?只能领着顾炎武在聚宝门边上夜市先吃顿便饭。

    聚宝门内是南内城,外面就是南外城,这里是没有宵禁限制的。

    出示腰牌、军籍堪合,走过一道道路口固定岗哨,高一功总算是把顾炎武带出来了。东城宵禁时,执勤军士都是随机抽取安排,相互监督,这一路也不好走。

    顾炎武也被搜身数次,心惊胆颤的出来了。有从戎理想是一回事,面对全副武装的兵大哥,他也发怵。

    如果不是顾炎武背景干净,高一功有高杰这个族兄,两个人也别想这么容易在东城夜行。

    至于周延儒这位总掌翰林院的国史总裁官,状元公,这宵禁后也别想着回东城官邸,只能夜宿秦淮。他都如此,更别说他的家仆身份的燕问。

    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燕问穿着白色收边的黑色役服,胸前、背后白色补子是一个黑色的字‘役’,脸上裹着布巾,牵着驴车走在大街上,挨家挨户敲着门,夜里有准备的各家仆役、店铺伙计将提着马桶尿壶,往驴车后面的粪桶里倒着。

    别说宫外,就是宫里也是北安门洞开着,做苦役的宦官也在夜色下往外运输着积累一日的生活垃圾。

    巡哨军士对燕问理都不理,闻着随夜风弥漫过来的味儿,都避开;路口的固定哨也就匆匆检查一下燕问手里来自上元县衙门开具的公文,就挥挥手让燕问这类运输生活垃圾的人快点离去。

    毕竟,夜里干这类活儿的人不少,一个个细查,纯属自己寻罪受。再说,东城宵禁时基本上满大街都是军士,贼子有几个胆子闹事情?

    顶多就是吃酒吃多了的混蛋闯到宵禁警戒线,一般这类人没靠近,都会被军士呵斥挥退。

    捂着鼻子,顾炎武听着打更的悠悠报数声,看一眼牵着驴车的燕问,继续与高一功闲聊着。准确来说是充当一个聆听者,满足高一功的夸耀心理。

    高一功笑吟吟谈着家乡闻名的好汉子或趣事,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负在背后被披风罩住,背后还有两杆左轮短铳。

    察觉到燕问目光,高一功神情不爽瞪过去,燕问呵呵一笑躬着身边走边赔罪颔首,高一功这才满意收回目光继续说:“放牛时,逮了个五尺长大白长虫,胳膊这么粗……当时你是不知道,这长虫横在路中像个死的,咱拿木棍戳上去,驴日的了不得,一眨眼的功夫就顺着棍子盘了上来!”

    口水四溅,高一功吹着牛,将遇到的一条蛇皮吹成了五尺长大蛇,而顾炎武期待的眼神,让他腰杆子直的能后仰。

    聚宝门,满载一车生活垃圾的燕问沿路没少挨骂,他不会干这个,又装的满,一路洒洒溢溢没挨打已经是民风和善的表现了。真把他打一顿,打了也是白打。

    “小崽子在禁军那里,安排弟兄们撤。”

    出了聚宝门,燕问离开道路,在护城河边上饮水,给这里几个围绕着灯笼打马吊的役夫打扮的人传了消息,看了看牌局就走了。

    牵着驴车没走多远,就在码头边完成了交接,将一车的污秽转移到私家船里,由船拉走去堆积熟化做肥料。

    与大多数役夫一样,当场领了卖粪肥的幸苦钱,燕问就牵着驴车走了,很正常的回‘家’。当然,也有些役夫会拿着钱结伴就赌两手,或者去喝喝酒,乃至是找偷税漏税的暗娼放松放松。

    聚宝门外,这广义上的南外城区域,那么大,教坊司也盯不过来。只要暗娼不妨碍秦淮流域的买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本性都是懒惰的。再说,暗娼就真的不纳税?起码,保护费是要交的。

    大明繁华之地,只要是个稍稍出名的青皮头头,一般都会成为厂卫外围力量。铺设暗桩,就是收编这群不在编制内的闲人。

    南京这边的已经被厂卫的铁拳收拾妥当,自然很多各行各业的保护费,也就入了厂卫的腰包。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么简单、基本的道德素质,厂卫还是有的。

    别说暗娼,就连教坊司都快被厂卫收编,搞情报,什么地方能比得上秦淮得天独厚?

    有些人大刑伺候打断脊梁骨也不开口,可上了床,温柔乡里,喝点酒基本上什么都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