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卢国霦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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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三,南京西城西苑,这里与中部通过淮河作为分界线。

    朱弘昭是难得出皇宫一回,毕竟隔着整个中城来到西苑,动静太大,会极大影响京中的运行。说白了就是扰民,为了安全不得不扰民。

    西苑莫愁湖湖心大岛上,这里就是南京武场,用来竞技、角斗、阅军。

    皇室久在北京,南京除了紫禁城封闭外,其他地方都被南京人逛遍了,这地方也不新鲜。要不是朱家还在,天子颜面压着,可能西苑早就被士绅买走建了房屋。

    南京有三处官学,南京国子监、北城上元县学、南城江宁县学。

    庞大的武场内,宫妃带着宫人们或玩击丸这种闲逸游戏,精力充沛的则穿着比甲玩蹴鞠、射箭。武场外围则是一排排还在修建的环形楼房,这里以后将是观阅台。

    正北则是皇家观阅点所在,朱弘昭端着望远镜环视周边,整个武场很大,周长约六里,远比北京的要气派。而西京那里一切从头开始,武场建筑群将会更雄伟。

    他就喜欢搞大建筑,按着步骤慢慢来,以后金字塔也打算弄几座摆着当景点。

    卢象升的父亲卢国霦随行,这里基建已经完成是军队出的力气,后续的人力将会由南京进行徭役征发,这个工作尤其是对京城百姓士绅抽丁做苦力,是一项艰难的工作。

    将他召来,自然不仅仅是以后的事情。

    “这段日子很热闹呀,武学那边的案子如何了?”

    朱弘昭手里握着望远镜,看一眼卢国霦,继续往前走着。武学教授杨奉明的衙门就在中城,距离上元县衙门不远,闹出了人命。

    有年轻气盛的人不服杨奉明这个峨嵋派的俗家弟子,挑战时直接被杨奉明两拳打死。简单来说,是这么回事。可毕竟是人命官司,必然就复杂起来了。

    卢国霦也算是秉公办案,手里捧着牙牌身子半躬着:“回圣上,山东人于二行为够得上袭击现役军官。”

    朱弘昭挑眉,事情他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报纸上看了,说是杨奉明打死了人,扬扬下巴:“详细些。”

    “是,前日正午,武学教授杨奉明外出公干回衙门时,山东人于二以血气之勇,要与杨奉明较技。杨奉明推诿三次,耐不住于二纠缠。便当街演武,拳掌无眼打死于二。经仵作验尸,于二死于肋骨断裂刺破右肺叶,窒息而死。”

    “衙门里是怎么个看法?是杨奉明过失无意杀人,还是恶意打杀?”

    “回圣上,不好裁断。”

    朱弘昭驻步,一笑:“怎么会不好裁断?卢妃巷可是大街,人来人往的,怎么就调查不清?”

    “回圣上,从验尸、人证上来说,杨教授行为合情合理,此案可以判杨教授无罪,但需罚钱负责于二丧葬。但微臣拖着此案迟迟不判,原因有二。其一是于二带着生死状前来挑战,杨教授杀于二在法理上已然无罪,臣怀疑杨教授借此依凭,当时才痛下杀手,有故意杀人之嫌;其二,于二所签生死状在情理上是说得通的,然而在国法上站不住脚,于京师此时风气不妥。”

    看着皇帝侧脸,见没有不耐烦,卢国霦继续说:“京师此时各路豪杰汇聚,若判杨教授无罪,等于间接认可于二所书生死状具有法理保障。此例一开,京师武人群起效仿,将败坏治安,滋扰百姓。”

    朱弘昭听了点头,他找卢国霦为的是嘱咐徭役的事情,由他亲自给卢国霦做承诺当底气,还有一件事情,杨奉明一事只是顺带谈起,没想到卢国霦还有这么多说法,考虑的挺多。

    这种品格很难得,很多官员是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早早推出去不在自己职责、盘口范围内就好。卢国霦这是给自己揽事情,考虑的多,不怕担干系,是勇于任事的体现。

    “卢卿考虑的周到,该怎做卢卿心中有谱,只要心向大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朕召卢卿来,关心的是上元县学与江宁县学学子斗殴一事。”

    地方上如果卫所与县同在一块地方,那卫学子弟与县学子弟的冲突、竞争将是极大的。在代州时,朱弘昭就领教过镇武卫军户卫学子弟与代州县学子弟之间的风采。

    北京那边京城东西两县置办的县学之间也有竞争矛盾关系,但是一步步发展起来的,除了党争激烈时跟着国子监监生挽着袖子搞游行外,再没什么大动荡。

    南巡以来,南京两处县学扩增迅猛,矛盾也就越发的大了。说的简单了,是尊孔的上元县学与尊孟的江宁县学之间爆发了一场因学术理念引发的口角冲突,说不过就挽起袖子干仗一向是此时文人的尿性。

    两个县学之间的冲突不算多大,可国子监搅了进去,国子监内部孔孟理念相争也是一片混乱。打的是两个县学子弟,背后鼓劲的可是国子监两派监生。

    至于相府或法司,对于学子之间斗殴,一个个态度诡异,不支持也不弹压。文人好谈兵,不管会不会,就是喜欢谈。对于后辈的后辈斗殴,这些老头子不弹压就是默许,可能觉得有益于培养尚武风气。

    卢国霦拱手:“圣上,此事尚在控制之中,无碍观瞻。”

    他也不觉得有问题,虽然一上任就搞铁面执法,可对学子之间的争斗,卢国霦不喜欢插手。和大多数官员一样,认为现在朝廷缺的是文武双全之人,正该让下面去打斗,权当健身。

    何况,他是一县主官不假,可这类学政上的事情,都由学政官负责。硬气一点的学政官敢暴打直管的顶头知县,何况他只是涉事一县的知县,这件事归上一级的应天府衙门管。这个衙门管不了,还有巡抚衙门。再不行,还有法司在。

    “既然在控制中,那就闹去,一个个吃饱撑着宣泄一番也不错。朕也只是好奇而已,卢卿说说,是哪一方赢了?”

    朱弘昭说着仰头眨眨眼,或许应该扩增武学,由武学衙门负责对各处县学施行军训。

    “回圣上,江宁县学占了便宜,赢的却是上元县学。”

    卢国霦可不觉得皇帝只是感兴趣,学子闹事情一向是大事情,传统观念里学子代表的是未来,学子闹事说明对眼前的朝政举措有极大的不满,都是会记在史册的事件。

    “也对,孟学、心学子弟精于武备,他们不会吃亏。可,上元县学学子,怎么就赢了?”

    朱弘昭也只是得到一个大概,具体过程没时间去了解,这真的只是小事情,南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是火热新闻,对他来说这种事情不值得关心,下面送来的秘奏里,也是一笔带过。

    卢国霦苦笑答道:“本县学子挨了打,倒也硬气,不曾服软耗到宵禁时分,逼的江宁学子求饶,这才赢了这么一回。”

    打架的地方就在宵禁范围内,要拉着同归于尽,才逼着江宁县学子口头认输,就这么简单。

    挑眉,朱弘昭笑道:“不愿服输就好,以后两边打起来,派警役驱赶到西苑武场来。朕会让将府在这里设个军医提调衙门,负责培养学徒。打伤了就地治疗,让他们放开了打,别在城中出丑、滋扰民生。”

    卢国霦苦笑着应下,这叫个什么事?

    武场建立是给南京士民放松观赏竞技的地方,也是俘虏角斗的地方,现在让学子来斗殴,体面何存?

    跟在后面一名新任尚衣监老太监也是提笔边走边写,用春秋笔法简化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听到皇帝的馊主意愣了愣,这些资料可是以后给翰林院修本朝实录时的第一手资料。这种近乎荒唐的东西,岂不是让外臣拿来大书特书,来抹黑主子爷?

    “照实写,主子爷乃是真性情,不怕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东西。”

    曹化淳见这老太监望他,过去低声说着,这低声恰好又能让朱弘昭和卢国霦听到。

    来到一处已经完工,还没有进行装饰处理的六角凉亭,曹化淳趋步先行上前,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拭石凳上下,又垫了一块垫子,抱着拂尘躬身站在一旁。

    落座,抖抖袍袖,朱弘昭指着一旁空位,卢国霦心里暖暖躬身道:“臣谢圣上隆恩。”

    却不去坐,朱弘昭道:“卢卿是长者,坐着谈吧。”

    “回圣上,君臣岂可同桌并排而坐?”

    卢国霦脸色严肃,微微抬头看着皇帝。

    讨了个没趣,曹化淳给后面随行的近百人宫人队伍打眼色,一名小宦官就随身抱着圆凳,跑到前面来给卢国霦摆上。

    卢国霦这才坦然落座,双手搭在大腿上,坐的挺直,只是脑袋微微垂着。

    饮一口茶水,朱弘昭道:“通政使司那里,今日给京中两县下达了征发徭役相关行文。朝廷兵役策乃是下届相府核心大策之一,于明年正月初一在三京试行。还有三月时间百日功夫,这么点时间,不知道上元县有没有信心完成统计造册诸事?”

    大明的根基,正不断修复,兵役策失去基层支持就是一道废令。这个基层是指地方保甲那一层,县只是一个运转单元。

    兵役策完成后,每个县会根据人口、富裕情况,每年给朝廷提供相应额度的免费劳力。所以,这项政策很得罪缺乏劳力的士绅。至于百姓,朝廷取一点就会从另一个方面补充。获得最低成本的劳力,付出的代价就是农业税降低。

    但其中有赚头,非常的大,远比收农业税,再用税雇人干活来的节省成本。可以省去农民卖粮缴税时的一道剥削,也可以省去银子越发贬值、火耗等一系列虚耗,省掉的就是赚到的。

    只要是国家能省掉的,那就是中间环节所挣不到的,所以士绅阶层很亏。兵役策,完全可以作为百年国策,只要兵役策在,能完整运行,国家、地方上就有足够的劳力做事情。

    之所以喊卢国霦这个知县来,不仅是因为卢国霦是最先执行兵役策的六个县知县之一,更因为朱弘昭准备提拔卢国霦,让他再来一次官升三级,主抓一处兵役策进度。

    谁能铁面无私推行兵役策,那就升谁的官。在朱弘昭的底线里,卢国霦五六年内升到一省左布政使,也不为过。

    自然,谁阳奉阴违,那就搞死谁。

    政局中基本上没了外人,现在都是以前一起战斗的人,谁贴心谁就是自己人。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就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