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叔侄俩

孤君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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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尚书,坐法司第二把交椅的周应秋回府。

    一场简单家宴之后,周府书房。

    待老仆掌灯,端来炭火盆驱潮后,周应秋才一袭便装进入书房,周镳垂着头,跟了进去。

    朝廷大员有举荐的大权,周应秋可以说是胆子很大明目张胆的举荐周家人,好在稍稍有那么一点顾虑,没有举荐亲儿子,而是举荐两个侄子。

    周镳、周钟兄弟俩也算是江南士林后起之秀,有一定的名誉基础。周应秋在北京不要脸皮抱魏忠贤侄儿魏良卿大腿时,周家兄弟自然也义正严词的声讨过这个不要脸皮的叔父。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叔侄关系可好的很。

    周应秋在处理复社事件中可以说是拼了命,也没法子,谁让侄儿周钟也搅了进去?虽然周钟没有参加复社成立时的虎丘大会,可周钟是铁铁的应社骨干。这个消息,只是外界不清楚罢了。

    周钟并不是一个张扬的人,因为是小妾生的,处事低调,朋友也不多,只限于与原应社骨干有交情,这帮人节操还是有的,没有把周钟供出来。

    家里有出息的两个后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周钟这个小的跟张溥搅在一起;这个稳重的大的周镳,更冒着杀头的风险把黄宗羲兄弟给救了出来。

    这人是好救的?

    以周应秋的观点来看,朝廷压根儿就不怕杀人,不存在怕杀人这种说法,只有合适与否的问题。现在不杀,就是等以后再杀。

    周镳固然讲了自己的义气,可连累的是整个周家。为了这个家,他周应秋也算是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攒下现在的家底。可看这帮小的行为,实在是太不珍惜长辈的奋斗结果了。

    “人送走了?”

    周应秋压制内心的怒火,声音平淡。可在周镳这个嫡亲侄儿听来,这声音是很恐怖的。周应秋执掌刑部,顶着古今第一酷吏的名号,被士林称做官屠,与金国凤这个人屠;史继偕这个负责花钱的次相钱屠一起,被称作当世三屠。

    光在那里坐着,周镳就怕。

    周应秋批发的死刑公文涉及不下百万人,简直就是活阎王,谁不怕?

    “回叔父,已送走了。”

    周镳拱手,喉咙发干,头皮难受。

    “坐着说话,一些话今儿,咱叔侄讲明白。”

    “是。”

    神情恍惚应了一声,打了个冷颤,周镳端端正正坐在周应秋下手。

    长叹一声,周应秋端着茶碗抿一口道:“你是个好人,性子敦厚,送佛送到西,比咱仗义。”

    周应秋是中年得子,对这个大侄儿视若亲子,关系历来是很好的,看着周镳战战兢兢如坐针毡的模样,心里就难受,仿佛他这个叔父真会害自家人似的。

    说的难听了,他若为了官位连侄儿都害,皇帝绝对会一巴掌拍死他,人要有底线。这个蠢货连这都看不到,到底在怕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迟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万万不该再去送黄家兄弟一程。仿佛,朝廷里的人会害他们两兄弟似的。真要害,别说你个黄口小儿,就是老夫也保不住。你的这行为,已经算不上仁厚,而是愚蠢。”

    周镳脸垂着,不敢吱声。

    周应秋继续说:“你在重庆做的事情,中枢各处哪个看不明白?当面不说,背地里也要竖个大拇指,这事仗义,你仗义,我周家也仗义。现在呢,人家看你就像看呆瓜一般无二。你若仗义,人人都不介意拉你一把;你若呆了,谁敢和你打交道?都怕引火烧身,殃及池鱼!”

    一肚子火,见侄儿又唯唯诺诺的模样,周应秋又舍不得发火,怕吓坏这个侄儿。

    憋着更难受,向后躺在靠椅上,看着昏暗屋顶,周应秋神色缅怀,幽幽道:“我周家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你是不知道,论才华兄长不在我之下。你祖父认为咱机敏会审时度势,就供着咱去绍兴求学。兄长便与父亲一起操持家业,荒废了学业。三十亩山田,就将兄长拖垮了。若非黄家,我周家此时也就守着那三十亩山田过日子,哪来的锦衣罗缎御寒?”

    “这个官不好当,来之殊为不易。咱的进士牌坊,是用兄长的白骨所建。咱就怕对不起兄长,在京中八年庸庸碌碌不出一策,为天下人诟病,吏部就将咱打发出去做个知州。而当时,同科的李长庚这老头儿,已经贵为江西布政使,其中差异让人蹉跎感慨。”

    “朝中党争时,非敌即友。咱日子也不好过,那些人大起大落,将咱吓着了,咱只想安安稳稳当个官,让家里好过一点,给后人多留点本钱。移宫案后,东林以拥立之功奠定强势地位,裹挟天子大肆诛杀各方。李长庚这老头,咱敬佩,这么个不偏不倚的人也被搞了下去。当时,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怕被这些人找个是非打落深渊。”

    “崔呈秀这小儿居中联络,咱就投了帝党。这一路风波连连,人心险恶,总算是让咱熬到了圣天子掌权。东林群獠溃不成军,天下将士唯君命是从,可笑多少人还看不明白,以为几本书,满口道德,就能说的甲士弃刀。好巧不巧,在魏公安排下,咱成了刑部尚书。为了这个官,为了咱周家,叔父无不敢干之事。”

    “所作所为,你抠心自问,哪样不是为了咱周家?如今良田三千亩,佃户七十户,仆僮近百,这都是叔父杀出来的。今日,你吃的每一粒米,饮的每一滴水,身上穿的一片一缕都是叔父这双血手挣来的。”

    “侄儿……侄儿……”

    周镳听的可以说是背脊发寒,有一种观念崩碎的空虚、惶恐,乃至是一点内疚。

    周应秋很累,疲惫抬着右手压了压,看着屋顶呢喃道:“给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知道处事之艰难,明白家业操持之不易。以后,这个家还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凡事不可意气,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家里老老少少的肚皮想一想。”

    “叔父也不求你能使周家大富大贵,只望你守身严谨。以后子弟世代为官,族里开枝散叶,能体面过日子就好。别在过叔父幼时,一块肉都要兄弟推辞一番的苦日子。”

    良久,周镳含泪哽咽,泪水从鼻尖滴落:“侄儿省的了,误会了叔父。”

    “不迟,叔父还能活十年,十年的时间你若还不醒悟,叔父也只能认命。唉……这是个好世道,叔父若有你这般大好年纪,什么功业立不下?”

    “可恨天不假年,否则国相大印,咱也能抱上五年。”

    内心积压的太多,倾诉之后周应秋又一次感慨自己的大恨。对着张采感叹过,现在又对着侄儿感叹。

    街道外面打更的梆子声清脆传来,周应秋搓搓脸,看着一个劲儿啜泣的侄儿,挤出笑容哈一口气,神情欣慰,取出皮包里的案宗,看了起来。

    后半夜,周镳端来米粥:“叔父,早些休息。”

    “人老了,睡得少,想睡也睡不着。”

    周应秋放下厚厚的案宗,接过银耳莲子粥吃了起来,细嚼慢咽但吃的很快,也吃的很干净,青花瓷调羹放在碗里,放到木盘里:“回去睡吧,明日你还要去吏部述职。精神不好,会让主官说闲话。”

    “叔父?”

    神情不定,周镳鼓着勇气开口,怀里端着木盘,低头眨着眼皮,眼睛红肿。

    周应秋扭头看侄儿,虽然还是一副不光彩模样,可周镳站在那里,明显精气神不同了,更为内敛浑厚,不再像以往那么轻浮洒脱,看着给人一种稳妥,靠谱的感觉。

    不由露笑:“有想法,就说。”

    他一眼就看出侄儿的不同,现在周镳有了一种决心以及理念。比起以前,现在多了一颗心,不再是空架子。

    “侄儿……侄儿想弃官,参考。”

    咬牙,周镳说出自己的想法,眼前的这个九品官来的很不容易,是周应秋顶着舆论压力,求情弄来的。辽王府九品教授,可能下一步就是七品知县,前途不可谓不大。

    敛去笑容,周应秋掺杂几根白了的眉头皱起:“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侄儿也想立下一番功业,终究不是小袁公,日后根基浅薄,比不过进士出身。”

    说出自己的理由,周应秋没买账,眼珠子上翻看着屋顶:“还有呢?”

    “没了。”

    笑着一哼,周应秋低骂:“意气做事!就这么点长进?”

    周镳双膝一软跪下,扬着下巴,叔侄俩脸贴脸,看着神情坚定的侄儿,周应秋笑了:“你还有胡来的机会,这件事无可无不可,但你必须给叔父一个可以信服的理由。至于前面那理由,谁没有立功业的心思?朝廷那么大,又那么小,有几个人能爬进去?你倒好,想的简单,放弃眼前,想考进士?”

    眨着眼睛,周镳看到周应秋又眼皮子上翻,眼珠子盯着屋顶。他也眼皮上翻,看到的只是昏暗屋顶,再没别的。

    过了会儿,想到了什么,周镳脸色一白,瞳孔微缩看向周应秋,周应秋微微颔首。

    屋顶有人,绝对有人,干咽一口唾沫。

    周镳垂头丧气,眼睛顶着周应秋的脚,声音很低很低:“王府教授出身,是祸源。”

    他本不想说这个,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意识到了,就是没有看重,感觉自己栽进去,还有个弟弟。可站在周家的立场来看,风险还是太大。

    周应秋是做了两手准备,将周镳送到辽王那里,就怕自己跟着皇帝一起玩崩盘后,周家还有人能赶上个拥立之功。

    声音含怒,周应秋骂道:“没出息,你想试试自己斤两就去吧。大不了,咱这个老头子再不要脸一回,给你再求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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