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驯龙高手(上)

八条看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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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那日丁未翔到底叮嘱了你些什么?”

    肖南回睁开眼,便见莫春花一边扎着马步、一边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好好练你的功,不要总是对为师的事这般好奇。”

    肖南回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啜一口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满足地长叹一声。

    “谁要认你当师父了?”莫春花气呼呼地立起身来,“这都三天了,还在扎马步,你到底是不是在耍我?”

    “三天才哪到哪?当年我跟着义父学功夫,扎马步扎了三个月。”

    她气定神闲地看着莫春花原地转了两圈,又乖乖回到角落。

    莫春花这姑娘,脾气虽然差了些,但倒是个能吃苦的。

    那日同丁未翔约定好后,练武的事情便被层层报给了皇帝。皇帝没反对,只说丁未翔启程后再开始安排。

    丁未翔只花了三日时间整顿小队、紧急训练,也算是神速了。她闲来无事,便正好同莫春花打发打发时间。

    莫春花土是土了些,却是个看脸便能看出些外族血统的美人,虽然嘴上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但以她在边疆行军时的所见所闻,对她的遭遇也能猜到一二。

    南羌与天成关系向来紧张,一个有着外族血统的私生女,脸蛋又长得漂亮,即便生养在将军府中,日子也是不好过的。肖南回心下暗叹对方身世,进而想到自己,索性趁这几日教她些功夫,以来免得这姑娘日后受人欺负,二来她自己也能先练练手,免得到时候对着皇帝手足无措。

    结果这才三日,丁未翔那边竟然便收拾妥当了。

    欸,若是告诉莫春花:她这几日的马步可能要白扎了,她会不会跳起来揪她的头发?

    肖南回啧啧嘴,喝进去的奶茶开始有些苦涩。

    那厢莫春花还毫无察觉,才被压下去的好奇之心又浮了上来。

    “喂,你同我说,皇帝要你贴身伺候,可是真的?”

    “什么贴身伺候?”肖南回纠正她的用词,“我一个将军,为何要做那婢女做的事?那叫护卫,贴身护卫。”

    “好吧。”莫春花两手揉着大腿,歪着头思索片刻,“先前倒是没听说皇帝有请人教习过拳脚功夫。”

    肖南回动了动耳朵。

    咦?是吗?

    她故意试探道:“便是没习过武,应当也有人教过骑射吧?”

    “那倒未必。听闻咱们的陛下出行从未亲自骑过马呢。”

    肖南回回想了一番,好像确实如此。

    这么来看,她此次任务也算得上是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了。

    天子乃真龙之身,她这算不算是在“训龙”呢?

    撩虎须有何了不起?她才是高手中的高手,高高手也!

    想到这,她实在有些压抑不住的得意,只差没有叉腰扬天大笑三声。

    丁未翔是今早离营的,左右不过才走了半个时辰,但她已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轻盈了起来。

    想到这,她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啰嗦刀客临走前的样子。

    丁未翔惯常是有些面瘫的,但今早起来却能看出几分愁绪,可见已是担忧至极。

    肖南回拍他肩膀教他放宽心,对方转过身来,第七次开口道:“还有一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快要顶到嗓子眼的咆哮生生咽了回去。

    她得忍着,只有忍过这阵唠叨,她才能将这尊打不过、又无法让其闭嘴的“斗战胜佛”快快送走。

    肖南回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学着他主子的模样换上一副皮笑容不笑的脸:“丁中尉请讲。”

    丁未翔兀自忧心,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耐烦,严肃道:“陛下万金之躯,你指导的时候千万控制好自己的力道,莫要伤到他。”

    这哪里是还有一事?明明就还是刚刚那件事!不,是三天前的事!

    她心中继续默念忍字诀,第七次诚恳回复道:“这个是自然。我便是有一万个胆,也断然不敢对陛下出手啊。”

    丁未翔却又垂首摇头:“但是武场上本就难说万全,所谓拳脚无眼,我怕你到时候一时忘形,就不记得我今日说过的话了。”

    肖南回正要大大翻个白眼来纾解一下抑郁的心情,突然心中警铃一响、不由得小退半步。

    丁未翔这厮,该不会是等着找茬,亦或是同侯府结了梁子、等着治她的罪吧?

    “丁中尉此言差矣。在下自认当差还是能尽到十成本分的,然而你我同是习武之人,当知道要想学到点真本事,挨上几下有时也是免不了的。陛下若是要为这个砍我的脑袋,在下还是不做这差事为好。”

    她做退堂鼓之势,心中却打定主意对方不会就这么放她撂挑子不干。

    丁未翔果然一时没说话,脸上却又浮现出那熟悉的、欲说还休的表情。

    肖南回觉得自己的额角的青筋在跳:“丁未翔,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十分不痛快。有话不妨直说,我又岂是不通情理之辈?”

    然而丁未翔似乎打定主意不将话说明白了:“肖大人难道没有难言之隐?如今又何必刨根问底。总之,你记得一点。”他脸上神情换上了十足的诚恳,殷切叮嘱道,“千万不要让陛下觉得,你的举动会威胁到他。你知道的,有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是很可怕的。”

    肖南回纳闷地看着对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瞧不起她,还是瞧不起教她功夫的肖准。

    不可说就不说嘛,何必同她扯这一通胡言乱语。

    “肖大人?”

    肖南回一机灵回过神来,那日来给她送甲的礼官不知何时立在了帐里,同来的还有鹿松平。

    莫春花在一旁放肆打量着对方,估摸着是在琢磨:这么个阴柔长相的小白脸,到底是怎么当上黑羽营校尉的。

    肖南回这几日同她混熟了,莫春花又是个心思很浅很好猜的人,她九成已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客气些,不然小心后悔。”

    莫春花哼唧一声,算是应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唬住、有些没面子,气哼哼走上前接了那礼官手里的衣服。

    “右将军,演武场已准备好了。请更衣后随小的一同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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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南回换衣裳前,没想到会是这个颜色。

    摸了摸身上这身朱红的短打,她有些稀罕地左右看着,没忍住开口问道:“营中还有这种颜色的衣裳,我先前怎么没见过?”

    当前几步、埋头苦走的礼官头也没回:“营中的事小的不知,将军若有疑惑,一会亲自问陛下便好。”

    她哽了哽,只得作罢。

    要说这衣裳的制式确实是最普通的操练武服,只是这颜色,实在奇怪。也不是深赭,也不是正红,而是介于朱色与橙色之间的一种颜色,倒像是......

    肖南回只觉得手心一烫,眼前闪过那人手执朱判在她手心写下的那个字。

    是朱砂的颜色。

    “肖大人在想什么?”

    鹿松平突然开口,她像是被抓包做了坏事一般,突然有些不自在。

    “在想、在想这衣服......”

    “我是问,方才在帐子里。”

    肖南回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在帐子里为何发呆。

    她想了想,觉得鹿松平虽然行事不讨喜,可在眼下也算得上半个自己人,正好心中有些憋闷,便将早上丁未翔的那通说辞复述了一遍。

    鹿松平听后沉默片刻,挑了挑眉。

    “丁中尉当真那般说?”

    “有假不成?”肖南回忿忿一系袖口,将绑手又勒紧了些,“你说他是不是成心给我添堵?明知道我抗了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总说些有的没的......”

    “右将军。”鹿松平突然出声打断她。

    他甚少唤她官衔。肖南回停下,狐疑看向他。

    鹿松平的神色却又一瞬间松下来,只半是打趣地冲她咧了咧嘴:“将军当知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说不准,丁中尉是为了你好呢?”

    鹿松平说这话时带着些半开玩笑的语气,可不知为何,肖南回却有些分不清那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等她继续分辨,前方领路的礼官已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肖大人,前方便是临时开辟的演武场,四周守备都是鹿大人亲自调配的,妥当得很,请安心去吧。”

    什么叫安心去吧?

    肖南回对这礼官的措辞十分不满,却也一时说不出什么。鹿松平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感。

    方才身上就有的那股不自在愈发强烈,她使劲挠了挠头,又原地活动了下四肢,分散了一下注意力,打定主意迈开脚步,向着习武场内走去。

    说是习武场,实则地方并不大,想来是临时辟来给皇帝用的。四周布局看似随意,却能看出不少心思,既要方便暗哨在四周巡视,又不能留下能够藏人的死角。

    肖南回心中对鹿松平的评价又高了些,探究的目光下一瞬转到场子中央,这才看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她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就那一瞬间,有风扬起盐碱地上的砂石,迷了她的眼。

    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却又分不清他此刻是钟离竟,还是夙未。

    早前丁未翔叮嘱的时候,她甚至是有些逆反心理的,总幻想着要假公济私好好“教教”皇帝,什么叫武学。

    可那人却只用了一瞬间便教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褪去了惯常穿的那种布料华贵、慵懒拖沓的长衫,换成一身鸦青的短打,长发束起,可惜那过于清俊精致的脸没有平添一丝英气,反而在那件略显粗糙的衣料衬托下更显脆弱,像是一座被无知村民盖上破布的玉雕神像。

    他同他脚下那片粗糙贫瘠的土地截然相反。

    也同那片土地中生出的她截然相反。

    肖南回突然有些头疼。

    早年她同军中各式粗人切蹉胡闹时,是从来不知“分寸”为何物的,可现下她不得不谨慎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

    就这一点停顿,夙未便察觉到她的犹豫,抬起眼来望向她,脸上不知为何就带上一抹浅浅的笑。

    肖南回的头疼瞬间变为呼吸困难,如临大敌般倒退了半步。

    他、他做什么?

    她见惯了带兵打仗的那种血性男儿,从没想过男人还可以是这样。

    从前面对千军万马、悍匪恶徒时她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但此刻沐浴在午后温和的阳光里,她竟然觉得有些腿软。

    皇帝绝对是故意的。

    平日里别说是笑了,就连抬下眉毛都少有的人,现在居然对着她笑!

    你以为你笑一笑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了吗?!

    肖南回内心挣扎,轻咳一声作为掩饰,故作严肃道:“陛下若是准备好了,咱们便开始吧。”

    夙未微微张开双臂,她看到他手腕上那串莹润的舍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那传说中、巨龙口中衔着的日月光华。

    “孤,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