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驯龙高手(下)

八条看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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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末的宿岩荒漠,寒冷而贫瘠。风刮在脸上像是带着挫的刀子,几日便能将一个细皮嫩肉的美人打磨成个沧桑妇人。

    肖南回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觉得手感似乎比之前糙了几分。再看眼前这人的脸,心中生出几分不忿来。

    夙未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因为甚少有表情的缘故,她甚至在上面找不出一道纹路。

    “传道授业”才刚刚开始,她便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分心。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又忍不住将注意力从对方的脸上移到了身体上。

    欸,这小身板,到底禁不禁得住她的敲打?还有这腰,也太细了些......

    “肖卿。”

    嗯?在叫她吗?

    “肖卿为何盯着孤瞧个不停?”

    肖南回的心“咯噔”一下,连那人眼都不敢看,连忙调整好状态,磕磕巴巴地开始专心上课。

    几番试探过后,她终于确定:皇帝当真是毫无根基的武学新丁,没有丝毫基础。

    既然寻常兵器难以直接上手操练,那便从最基础的近身格斗擒拿学起。这是保命的方法,不似一般武场上切磋的点到为止,她教的都是一招致命的招数。

    她先讲了些基本的理论常识,教对方认清人体上最为脆弱和最为坚实的几处要害。对于习武来说,说上一百句也不顶练上一刻钟。该讲的都讲完后,接下来自然是要演示和实战练习的,然而丁未翔的话就仿佛住在了她的脑壳里一般,时不时地便会响起来。

    思忖一番,她让夙未站好,开始边指点边讲解关节技的要点。指到哪处关节时,她便伸出两根手指,又轻又快地在对方身上对应的位置点一下,力道被控制到最小,生怕一个不小心做过了头。

    一进入正题,时间便过得飞快。

    眼看要到午膳的时辰,四周的风又大了些,几乎教人睁不开眼。即便是在飞沙走石乃家常便饭的戈壁中,这天气也有些不寻常。

    肖南回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汗渍,只觉这其中八成都是被吓出来的,心中不禁又骂了丁未翔一百八十遍。

    她深谙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风又吹得人难受,索性便决定让皇帝休息一会,想着避过这猛烈风头、午后再继续。

    然而转念想到接下来的实战练习,肖南回又犯了难。

    君臣有别,何况这“君”还是颗非常易碎的翡翠白菜。

    她偷瞄那人。

    不远处,皇帝就静静坐在一棵枯了的胡杨树下,盘腿而坐的姿势十分标准,同他先前在马车里的样子如出一辙。他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内心纠结,眼帘轻阖、眉宇舒展,面无表情的脸上有几分高深莫测。如果不是眼下这苍凉简陋的地界,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撞见了正在坐化成佛的佛祖本尊。

    这般神坛上供着的人物,伸手触摸都是亵渎,又怎好上手摔打呢?

    大风吹过,带来他身上的气息。

    又是那舍利子的古怪味道。

    她以前不喜欢那个味道,总觉得闻起来有种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可如今不知怎么地,兴许是有些习惯了,她倒是觉得那气息别有一种屠绝鬼气、苏醒人魂的作用,让人颇为安心。

    可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莫不是先前......

    肖南回眼前闪过一小段如梦境般的记忆,还没等她抓住便已溜走,下一瞬她眼前一花,那人竟站起身向她走来。

    她咽了咽口水。

    “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定要及时告知于臣,臣......”

    “倒也不是。”皇帝在她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歪着头看向她,“孤只是好奇,右将军这身本事,是花了多久练成的呢?”

    真是尴尬聊天的标准开篇。

    肖南回打起精神,试着努力回答这个问题。

    “承蒙陛下看得起。大概是从臣记事起,一直到现在吧。”

    皇帝沉吟片刻,似乎在计算这其中年头。然而肖南回并不觉得对方会知道自己的生辰。毕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卿是块当校尉的好料,先前委身区区一个伍长之位,实在是孤失察之过啊。”

    尴尬的聊天开始变得危险,她刚擦干净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陛下体恤臣辛苦,臣却不敢妄自尊大。臣一介武夫,就算有些舞枪弄棍的本事,也断然不敢以将军之位自居。”

    “孤觉得你当得,你便当得。”

    皇帝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似乎便要结束这场对话了。

    她的心刚刚有些放下,对方却又开了口。

    “孤听右将军方才讲述的要点,倒是有一处不明。”

    嗯?

    肖南回抬起头来。

    她以为皇帝对习武一点都不感兴趣呢,原来竟也这般好学吗?

    早就听闻皇家子弟大都勤奋刻苦,如今一看似乎确实如此。

    她躬身行礼道:“臣初行教授之事,多有不周到的地方。陛下若有疑问,可不必顾虑,直接问臣便可。若是臣力所不及,也会寻得旁人......”

    肖南回的话还没说完,皇帝的身子便突然袭近了。

    他的动作很轻,只带起了细微的风声,加上她正专心回话,压根没注意到对方动态。待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离她很近了。

    “如果我从后面这样......”

    耳边飘过低沉的声响,一只手准确的扣住了她腰侧要害,还未来得及使劲,肖南回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也就一瞬的功夫,她便疾风骤雨般地抬肘、转身、固定、摔出。

    一串动作又快又准无可挑剔,等她反应过来,皇帝的身体已经不可逆转地向地面倒去。

    肖南回只觉得脑门正中“咔嚓”一声劈下一道雷。

    她做了什么?她把皇帝摔出去了!

    丁未翔这个乌鸦嘴!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扑向眼前倒下的身影,只来得及在落地前一刻用手臂垫在那人身下。

    他没有想象中的重,她的手臂只在砂石地上硌了一下,便稳住了他的身形。

    “臣、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死不足惜......”

    她光顾着叠声请罪,许久没见人回应,讷讷抬头才发现,自己当下的姿势实在是有些......不妥。

    她两只手臂都绕在夙未背后,整个身体都贴在他身上,两人的脸此刻也离得很近,感觉就像是她在抱着他。

    男子半阖着的双眼正看着她,狭长的眼尾上有长睫投下的影子,让那目光少了平日里的平静无波,反而多了几分迷离和深邃。他微仰的下颌线条优美,顺着因方才动作而敞开的领口向下,便能看到那微微凸起的喉结、形状分明的锁骨、平滑中略有起伏的胸膛......

    肖南回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意识到:自己顺着那道敞开的衣领看到得太多了。

    肖南回啊肖南回,你这是贼胆方消,色心又起啊。

    她手脚并用,几乎是从对方的身上倒退着爬了下来。

    “臣,罪该万死。”

    堂堂一介将军,此刻声如蚊蚋。

    不怪她,真的不怪她。

    她是个人,真的担不起调教“真龙”的责任。

    良久,未见“龙”有所反应。

    她睁开一只眼,偷偷去看。

    皇帝还是方才倒地的模样,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右将军要放孤在地上躺多久?”

    肖南回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像个资深内侍一般狗腿子地贴了过去,将皇帝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扶了起来。

    “陛下可有受伤?臣实乃无心之失,但请治臣行为不当之罪。”

    皇帝不露声色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回来,抖了抖袖子。

    “无碍。”

    言毕,他向着演武场的出口走去。

    这是不练了?

    她连忙跟上去。

    “陛下当真无碍?不如让鹿大人帮忙瞧下......”

    话正说着,鹿松平已经鬼一样地出现在面前。

    肖南回怀疑,从她把皇帝推倒的那一刻,这人就已经时刻准备提剑进来砍死她了。

    鹿松平却没看皇帝,而是先看了她一眼,表情又是那般奇怪。

    她不明所以,冲着对方疯狂使眼色,示意他关注一下皇帝。

    鹿松平这才将目光移开,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脚下未停,向着西边走去。

    “孤外裳脏了,差人送件衣裳到小账。”

    果然,皇家子弟不禁夸,刚还想表扬对方勤奋刻苦,转眼连衣服沾点沙土都忍受不了,果然不适合学武。

    肖南回一个分神的功夫,皇帝已经不见踪影了,鹿松平更是不知去向,只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冷风一吹,当真有些脸疼。

    是她教得不好吗?她怎么觉得自己有点被人嫌弃了呢?

    虽然皇帝并没有苛责她,但她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到底还是她办事不利,丁未翔的担忧她样样正中红心,真是令人气闷。

    想着想着,她回莫春花帐子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都怪许束那混蛋,拜他所赐,以往切磋武艺时她下手一向有些偏重,方才虽然克制了一番,可心中仍然有些没底。皇帝该不会是为了遮掩擦伤,才说是去换衣裳吧?

    可依从皇帝的角度出发,他是绝没有为她做掩饰的必要的。可万一要是为了全个面子、所以才说无碍的呢?

    想到当初他们离开霍州时,对方染了风寒还一路死撑的样子,肖南回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强烈怀疑皇帝有“报复她”的可能性,此时不发作不代表之后不会发作。不在她身上发作不代表不会对侯府发作。此事若不探个明白,她恐怕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死在原地。

    坚定了这个念头后,肖南回便向着营地西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