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2:流放在时间海绵里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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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是一块海绵。

    时光如滴,一点点渗入海绵,悄无声息。

    张慕之看一眼军工表,记不清有多久没调时间了。机械表每天误差30秒,他不知道指针上的时间,现如今误差了多久。

    这里,他用不着争分夺秒,甚至没必要关注时针。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原始的归真生活,是放空一切的空洞。

    他只有在计算产妇产程时才会这样频繁地看表,正如现在。

    这个产妇已经在自家牛棚待产三个小时了,可是,还只是开到了四指。

    现在送去县医院,已经来不及。

    这个小村落,他总记不住名字,好像是叫如多乡汗村。这里离墨竹工卡县城很远,交通极不便利。产妇送往县城急救,还是靠邻里扛着担架,一路小跑着过吊桥。

    村医找到他时,这个产妇已经在牛棚煎熬一个多小时了。

    “别紧张,尽量不要大叫,保持体力。跟着我做,吸气——呼气——”张慕之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最原始的接生方式。

    产妇疼得满头虚汗,大口大口吐纳着气息。

    “已经开到四指了,快了。”他不断鼓励产妇……

    入夜,嘹亮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夜空。

    这是这个牧民家庭的第二个孩子,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也是他在这片时间海绵里接生的第十三个孩子。

    这一片的牧民,都认识了他。他们总是热情地用生硬的汉语,叫他“张医生”。

    “张医生,谢谢你。白玛央金想请你为孩子取名。”村医嘎马次旺把取名的殊荣让给了他眼中的“接班人”。他今年58岁了,当了近三十年赤脚医生,后继无人。他想用这片土地留下这个年轻人。

    “老师,还是你来取吧。我不懂藏语,取不好。”张慕之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笑得出来。

    “央金怎么样?”

    张慕之不明就里,却连连点头:“很好听。”

    “扎西村的产妇也快生了,就这一两天了。你都在的吧?” 赤脚医生对自己的接生技艺,并不自信。自从半年前,在通往县城的马路上,巧遇张慕之,他就每次接生都会叫上他。

    那次,凶险万分。

    那个产妇,怀的是双胎,送往县城医院途中,羊水穿了,只能把拖拉机停在路边接生。

    他吓坏了。

    要不是张慕之碰巧路过,停车施以援手。那很可能是一尸三命的惨况。

    这片土地,医疗资源太过贫瘠。

    他们需要这位妇产科医生。

    嘎马次旺很清楚,从大城市来的年轻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故事。他们把这里看成是一片流放之地。

    这里,确实是一片救赎之地。

    嘎马次旺不管这个年轻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流放到了这,他想留下他,为了这片土地的大肚婆们。

    他满是希冀地看着张慕之,一双眸子镶嵌在黝黑的脸庞里,像一对玛瑙珠子。

    张慕之笑了笑:“我明天本来打算去拉萨。不过,推迟几天没关系。”他隔段时间会去拉萨放放风,徜徉在布达拉宫的懒阳里,在幻空的网络里悄悄地看看远方的那个人。

    那对遥远的酒窝,总像填了蜜。

    她很幸福。

    她身边的男人和孩子,也很幸福。

    这似乎也就够了。

    得知车祸的始作俑者是荣巧巧那刻,他已经被打入了阿鼻地狱。

    那个口口声声爱他入骨的女人,给了他此生最残忍的刑罚。

    好在汤父总算是醒了过来,但莎一刀的孩子还是永远没有了。

    他是个罪人,罪无可赦到再没资格陪在她身边。

    他抛开一切,自我放逐到这片土地时,机场,张张萃文痛心疾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是在怪妈妈破坏了你的姻缘吗?你应该清楚,那个人已经不爱你了。你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他是死心眼吗?

    不全然是吧。

    他放手过。

    八年前,在接受荣巧巧的婚姻时,他是下定决心试着接纳巧巧的。那时,他和妈妈一样,并不认为有什么爱会天长地久。

    他对巧巧有责任,有怜惜。

    对圆圆,他有爱,却并不负有责任。

    他不是柳下惠。在那段不短的恋爱里,他有很多机会和她像许多校园情侣那样偷食禁果,可他并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他并没自信能肩负那样的责任。

    那是一场不被家长看好的恋情。而他的妈妈,是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在家也好,在张和张也好,她是一切的主宰。

    在他不确定自己能挣脱这层桎梏之前,他不能把他们的人生绑在一起。

    这个世代为医的家族,把责任看得重于泰山。从小耳濡目染,他多少浸润了这种思想。他曾一度以为,他们的错过,是这种责任心在作祟。

    其实,并不尽然。

    在漫长的懊恼时光里,他一次次反思和她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如果他当年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对她的幸福也负有天经地义的责任,那他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坐视不理巧巧怀孕了呢?

    他翻来覆去,还是觉得他别无选择。

    当他被荣巧巧放进心里那刻,就注定他今生都将被囚在阿鼻地狱。

    那种偏执的爱,无处挣脱。

    她以爱的名义,以自毁的偏执,毁灭着自己的人生和他的人生。

    如果巧巧不是那样偏执,他们也许能举案齐眉,那也许也能成就一段不错的婚姻,即便小丸子并不是他亲生。

    可惜,性格决定命运。

    与巧巧共同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让人透不过气的窒息。

    要不是这种窒息残忍地一点一滴渗透进他的骨血,他也许不会那样缺氧地渴望爱情,那样绝望地怀念那段已然逝去的校园恋情。

    八年前,他爱圆圆,但那种爱,并未刻骨铭心到让他抛却一切。

    所以,他负了她。

    他并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死心眼。

    死心眼,是病,会传染。

    那段五年的婚姻,让他感染了这种病,且病入了膏肓。

    五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酵他心底暗藏的爱意,直至铭心刻骨。

    他是咎由自取。

    可惜,他想逃出生天,于是,自私地连累了她。

    他悔不当初。

    他早该自我放逐到这片荒原。如果他没回头招惹她,她只会比现在还要幸福。

    他太自私了。

    他懊恼,他愧疚,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不得半日安宁。即便她说,她并不怨他,他却如何能饶恕自己?

    这是一片救赎的土地。直到这里,他才总算稍稍能安睡了。

    看着这个年轻人又一次失神,嘎马次旺笑问:“听外面的人说,这里的星星比外面的亮?”

    张慕之回了神,仰头恍惚地看了眼繁星密布的夜幕。

    这里的星星,确实又大又亮。

    他浅浅地勾唇,点了点头。

    “知道是为什么吗?”老头的眼睛映着月光和星辉,闪着暗芒,“因为我们离神最近。”他随手指着空中的一颗星星:“这里没有烦恼。心里什么不痛快,磕个长头,烦恼就上天了。”

    张慕之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听人把星星比作是世人倾诉的烦恼。

    他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谢谢。”

    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吧。这两天等我通知。”

    “嗯,再见。”

    老头离去后,张慕之一直望着星空发呆。

    星星密密麻麻,是数也数不清的烦恼。

    那里,有多少颗是属于他的?

    一颗都还没有。

    那些石头都还磊在他的心里。

    什么时候石头能挥发蒸腾上天,他什么时候就能真正得到救赎了吧。

    是一年,还是两年?

    是接生一百个孩子,还是两百个?

    他忽然觉得,原来除了去拉萨,他还有其他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