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3:解语花落,彼岸花开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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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又回到了最初的这里?

    秋雨濛濛,乡间小路的泥泞一路延伸到这座弥漫着猪圈异味的农舍里。

    雨水是酸的,泥巴是臭的,屋里是腐朽的,各种气味交杂。

    钱盛楠隐隐想吐,可心口却像压着整个夜幕,透不上气又顺不下呼吸。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重若千钧,无论她怎么使劲,都睁不开一条缝。

    该死的噩梦!

    她无望地粗喘,想抬起手掩住鼻子,可怎么都抬不起胳膊。

    眼前堂屋里,那个坐在竹子矮凳上,伏首埋在四腿不稳的椅子里,争分夺秒赶作业的小女孩,身处异味的漩涡,却似毫无察觉,依旧奋笔疾书着。

    钱盛楠定睛,认出那是十岁的自己,穿着破烂,皮肤蜡黄,身材矮小,十足十的可怜虫。

    她顿在堂屋门口,愣了愣神。

    十岁的可怜虫抬起头,望向她,却像半点看不见她。那空洞的眼神穿透她的身体,直直望向门外的雨帘,忽然就面露惊恐,紧接着是满目厌恶。

    轰!

    钱盛楠忽觉心口猛地痉挛,竟然有人冲破她的身体闯进了堂屋。

    是一男一女,面目可憎地扭打在一起。

    男的醉醺醺又骂咧咧:“死婆娘,要钱不要命!老子今天要不废了你,老子就不姓钱!”

    女的被摁倒在地上,拳脚并用,无望地挣扎,凄厉地哭喊:“杀人啦!你这个畜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们娘三!要钱没有,要命四条……”

    钱盛楠对这对男女厌恶至极,她扭头想走,却迈不动步子。她像根桩子,被钉在了门前。她的身体,随着他们的争吵,一抽一抽,窒闷的感觉侵袭了全身。

    呃——她想张嘴叫他们闭嘴,可嘴巴像被缝起来了。

    十岁的自己,明明像是看到了她,可眼神里全是漠然。那对男女吵得那么凶,她却低头不予搭理,继续写着作业。

    “大丫,大丫!快来帮忙,这个畜生要打死我啦!”门口的女人一路招架男人的拳打脚踢,一路往可怜虫的矮凳子那头挪移。

    可怜虫终于起身了,却是飞快地收起书本,捂在心口,扭头朝里屋奔去。

    女人凄厉地咒骂:“没良心的贱蹄子,养你有什么用……”

    贱蹄子?

    钱盛楠很久没听到妈妈这样骂自己了,猛地听见,她的耳膜都像震了震。

    她冷漠地看着女人被醉汉毒打。

    从这个女人骂她第一句“贱蹄子”开始,她就再没不自量力地帮她挨打了。反正合着娘俩的力气,也是打不过酒鬼赌棍的。与其两个人挨打,倒不如一个人受着。

    眼前这对她应该唤作爸爸妈妈的男女,她曾恨之入骨,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出这个吃人的家。

    可是,后来,她虽然长出了翅膀,却怎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血浓于水。

    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挣脱他们。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让这个酒鬼赌棍和这个粗鄙怨妇,不再为钱犯愁。

    她做到了。

    当她做到的那天,他们开始对她言听计从。只要她挑挑眉,无论他们打得多不可开交都会马上消停。

    她成了他们的解语花,最贴心的小棉袄。

    醉汉会顶着微醺的醉脸,肉麻兮兮地哄她,“我听大丫头。看在你为我生了个金凤凰的份上,饶了你。”

    怨妇会噙着汪汪的眼泪,抚着她的手背,温柔地抽泣,“这辈子,幸好生了你。”

    “别打了。”她不耐地冷声喝止他们。

    可是,声音却闷在了喉咙眼。喉咙冒烟一般,灼人的疼一霎席卷了全身。

    她觉得不对劲起来。

    她想醒,可怎么都睁不开眼,而笼罩全身的窒闷之气像乌压压的黑云,一点一点地吞没着她的气息。

    怎么回事?!

    她极力想清醒。

    这不是梦!

    她刚刚明明没睡,却又是怎么昏睡过去的?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项邺轩刚刚来过。他们闹翻了。他终于怀疑十一年前了,气呼呼地去找荣强强算账了。

    算账?

    这笔糊涂账,他算得清吗?连她这个始作俑者都算不清。

    她一直都是精于算计的人。可千算万算,却把自己算进了坑里。

    她那么努力,一生都只在做同一件事,不断攀登。

    为了攀得更高,她不断借梯子。

    明子借不上,就借项邺轩。项邺轩不够高,就瞄准荣强强,她甚至强忍恶心,打起荣桂华的主意。

    可是,机关算尽又如何?

    她丢掉的,恰恰是最高的那块巨石,还是今生唯一嵌进她心里的磨心石。

    项邺轩,你找我算账,我又该找谁算账?

    二十岁之前,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穷到比身无寸缕更加悲哀和没有尊严。

    这十年里,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

    表面风光,却时刻提心吊胆。我不得不时刻提防,生怕盼盼的身世泄露,生怕荣桂华身边的女人上位。

    你可以像妈妈那样,骂我贱蹄子。

    背着男友,劈腿荣家父子,怀着儿子的孩子,嫁给老子。每一桩每一件,都无不贱到尘埃里。

    可,这怪得了我吗?

    那个女人比我好在哪里?不过是命生得好一些而已。

    你要清算,去找荣强强。

    你是该找他。

    十一年前,是他招惹我的。盼盼,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王秀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孽债。

    “盛楠姐?盛楠姐?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你醒醒!”钱盛楠满脑子的交杂怨念,被小文的颤声呼唤打断。

    钱盛楠下意识地觉得危险,她想睁开眼,可眼皮比之前还要重。

    她又听见小文的声音了,像在打电话。

    “喂,荣小姐,你给我的牛奶里到底加了什么?不是药流的药对不对?你说……”

    荣小姐?

    药流?

    钱盛楠觉得骨子在打颤。她拼尽全力想要醒过来。

    可是,她越挣扎,压在心口的乌云好像就越是压低了几分。

    她越来越透不过气来。

    是荣巧巧!

    荣巧巧要流掉她的孩子!

    不——不——

    她越来越被压得喘不上气,而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她浑身战栗起来。

    是荣强强!

    她用后半生去押注的男人。她自认为可以轻而易举拿捏住的男人。

    她以为,他最大的弱点只是优柔寡断,虚伪懦弱。她以为,他最大的优点是对她深情难忘,十年难舍。她有信心,哪怕他再懦弱虚伪,她都有办法逼他直面现实,接纳她的所有,即便她曾是他的继母。

    不料——

    呵——她想冷笑,却笑不出来。

    “你……你说什么?”小文的声音在颤抖,“安眠药……会……会死人的!”

    钱盛楠闻声,更加死命地挣扎起来。她的脑海还是浮现幻觉。她飘啊飘,飘得顶住了天花板。她俯身望去,更加惊恐地挣扎。

    可是,她挣扎得再厉害,那个歪倒在沙发上的女人,终究是一动不动。

    诡异的幻想,正如她刚刚的梦境里,从堂屋门口望向那个十岁的可怜虫一般。

    可是,这次,她望着的是三十三岁的自己。

    肤白如雪,睡裙似火,她妖艳得如同一朵绽放的——玫瑰。

    不,玫瑰都无法红到这种妖艳的程度,更像是——

    她心惊。

    她也不知道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陌生的名字——

    彼岸花,传说里,怒放在黄泉路忘川水畔的妖花。

    她死命挣扎。

    她不要做彼岸花。她还有那么多她想走却还没走过的路。

    她不能死。

    可是,一切挣扎都是无望的。

    此刻,她像极了刚才梦境里,倒在堂屋门口挣扎的粗鄙怨妇。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她越来越透不过气,却也断不了气。

    她无望地挣扎,沙发上的彼岸花静悄悄地怒放,花瓣叶茎未动丝毫。

    她无望地哀嚎,却没有声音。

    静悄悄的夜,只剩围着沙发团团转的小文在惊恐地打颤,“是你……不是我……药是你下的……不是我……喂——喂——”

    救我,救我。

    钱盛楠无声地哀求。

    可小文在荣巧巧挂断电话后,只是呆呆地看着沙发上的彼岸花,石化了一般。

    救我,救我。

    钱盛楠哭了,泪水成了梦境里的秋雨。可是,落到半空,却骤地消散。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小文终于呆愣地再度拿起手机。

    钱盛楠眼巴巴地看着她慢吞吞地滑开屏幕。

    1——2——0——

    她眼巴巴地等着小文摁下拨出键。

    可是,颤抖的指尖终是不曾落下。

    她吓呆了。

    你这个贱蹄子,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生死一线那刻,她最终还是变成了堂屋里的那个女人,操着她最厌恶的粗鄙语音,只想止住捧着牛奶咕咕牛饮的癫子。

    聪明如她,刹那就明白过来,眼前的绿茶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不是陪葬,不是畏罪,是苦肉计。她曾教她用在易明德身上的苦肉计。

    这是报应吗?是老天爷找她算账来了?

    可是,她有什么错?

    她只是错在信了一个不该信的男人。她只是错在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那个懦弱虚伪的男人竟然有胆子、竟然狠得下心来杀她。

    眼见小文伏在沙发上静静睡去,她无望地静了下来。

    沙发上的彼岸花越来越盛,她的喘息越来越弱,神志也越来越模糊。

    她终于又飘了起来,飘出窗外。

    夜,陡地亮堂起来。

    那是她十九岁的天空。

    天,很蓝,很蓝。

    她穿着刷了一个月盘子,省吃俭用才咬牙买下的白色长裙,踮脚走在露天体育场的台阶上。她扭头,盈盈娇笑,像一朵白海棠,盛开在风姿少年的镜头里。

    她记得,一周后,她收到他亲手冲洗的照片。

    照片背后,是他的清隽字迹“To 盛楠”。

    她耐着性子接近伍小薇,舍弃骄傲做她的“跟班”,浪费大好的时光混迹摄影协会,原本是为了接近易明德。

    可易明德却偏偏喜欢假小子似的小薇。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却不料,那个少年只用了短短两个字就俘获了她的心。

    盛楠,盛开的楠花。

    那是她第一次不再讨厌自己的名字,那个粗鄙到土里的名字,原来一瞬就可以脱胎换骨。

    他事后发觉竟把名字写错了,还特意向她道歉。

    她笑得明媚,“我想改名很久了。这个名字正好。谢谢。为了表达谢意,我请你吃面,赏脸吗?”

    那天是他们的开始。那天,她依旧穿着那条白海棠似的裙子,当真像一朵盛开的楠花。

    白海棠,还有一个更美丽的名字,解语花。

    她在十九岁绽放,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可惜,花期太短。解语花落,彼岸花开……

    盛楠睡去那刻,心中有悔。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一切皆可抛去,她只愿贴在他的怀里,有他,她便拥有了全世界。

    可惜,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