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时时闻说有沉沦(1)

禾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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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的学长学姐即将高考,已经离校,于是高二学生搬去楼上,高一学生搬进了高二教室。

    小花园里的凤凰花在6月2日盛开,那天,正是高三生拍毕业照的日子。

    宋夷光照例坐在倒数第二排,窗框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看到一两朵鲜红的花朵垂下枝头。晋纹书苑也开放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呼朋引伴地拍照,热闹的喧闹听得高一高二学生都有些心猿意马。

    “你们都选了理科吧。”讲台上,Luna依旧激情澎湃,用译制片的语音语调讲着课。宋夷光轻轻用笔戳了戳刘炼。

    这个“你们”几乎囊括了高一12班全员,56个人的班级只有7人选了文科。可宋夷光真正所指,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那肯定啊。”

    “他们都在拍照,我也想拍照。以后就不能跟天天见啦,给你拍一张吧,”她托着下巴,有些伤感,“咱俩的同桌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刘炼更是昏昏欲睡,他突然抬眼看她:“你不会要哭吧?”

    “哭什么,”宋夷光忍俊不禁,“又不是生离死别。”

    中考数学可以用计算器,高考不允许,但刘炼还是习惯性地把计算器放在书堆最上面。他抽开滑盖,把一指宽的显示屏当镜子:“我今天没弄头发,明天让你拍。”

    宋夷光笑:“你这样就挺帅的。”

    她其实并不勤于社交,到现在,高一眼看着到了头,她QQ里都没加上几个人,但她偷偷带手机已经成为习惯,于是趁着下午自习,悄咪咪地打开了相机。

    刘炼空间里除了藏着许晓羽的照片,还有不少他的自拍,所以当宋夷光举起手机,他条件反射地摆了个造型。

    “哎,不是说今天不给拍吗?”她偷笑。

    “我看看你拍的,”他拿过她的手机,嫌弃道,“你怎么能只拍头?显得我脸好大。”

    高中这三年是典型的又土又不会打扮的年龄,刘炼是少见的时尚弄潮儿。照片上的他黑发浓密,刘海挡住半边眉毛,即使耍着帅也挡不住脸颊上深深的酒窝。

    宋夷光把照片放大,看看照片又看看真人:“你跟许晓羽长得真的有点像。”

    虽然她拍照技术不怎么地,但刘炼还是很开心:“这叫夫妻相。”

    “那你帮我给黄益峻和主席一人拍一张?”

    刘炼直接把手机传到后排去:“宋夷光让你们互拍。”

    那时候的手机还不能触屏,自拍的角度准不准全靠运气。黄益峻不爱拍照,但对于捕捉他人很是乐意,尤其当模特是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的主席。

    四人仗着坐在最后两排,闹着闹着就有了点胡作非为的意思。黄益峻偷拍了何晏衡丑照,窘迫的表情见眉不见眼。何晏衡想把手机抢过来,黄益峻身手敏捷地躲来躲去,“嘎嘎”的笑声压得辛苦。偏巧他篮球赛时伤了脚,最近一直拄着拐上学,但凡何晏衡靠近他一点,他就嚷嚷着“脚疼脚疼”。

    “别演了,快点删了。”他瞅准时机,一把夺过手机,毫不犹豫地点了删除。

    宋夷光只顾着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那张所谓的丑照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她在,何晏衡就更加紧张,拍出来的照片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直到闹腾了半节自习课,他才终于放松下来,被黄益峻抓拍到一张表情不是那么僵硬的大头照。

    这部滑盖手机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屏幕更是小小一点,但像素却是难得的清晰。清晰到十年之后,这部手机早已寿命耗尽,适配的充电器也早已停产,宋夷光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照片上的少年佯装在专心学习,只肯露一个侧脸,他头发短得像茬,薄唇弯成船,眉眼乐成桥,一支绿色2B铅笔欲盖弥彰地抵住脸颊。

    老实说,照片上的何晏衡一点都不帅,甚至有点傻,但却深深地刻进了宋夷光脑海里。后来宋夷光想起,她对他最深的印象始于最初,是军训被她认错时,那个轻蔑而不屑的何晏衡。

    她本以为,追完一整季实验中学篮球赛后,自己好像真的对盛佳藤更感兴趣了一点。他会有点幼稚地和她斗嘴,也会强势霸道地帮她遮掩不慎弄脏的衣裤;会大刀阔斧地运球投篮,也会细心为她补上生日礼物。

    是青春期的好感吗?她不知道,也许有一点吧,但她清楚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她并没有放任自己的青睐,而是继续和盛佳藤保持礼貌的距离,做还算交好的同学,并多给好友制造机会。当众人分道扬镳之际,她以为会有一点点舍不得他,却发现自己连为他留一张影的念头都没有起过分毫。

    而流言蜚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是没有人知道。当大多数人都听说并深信不疑之时,再荒谬的谎话都变成了言之凿凿。

    宋夷光再迟钝,也终于察觉到,不管她去哪里,只要离开高一12班教室,就总有不友好的眼神上下打量她,而对方一旦被发现,又会迅速移开视线。

    再豁达的女性都会在意自己的外貌,宋夷光也不能免俗。起初,她以为是衣服脏了,或是头发油了,便越来越谨小慎微,时刻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但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一直持续到七月初,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

    柳梦雨最近状态很不好,小考都掉到年级100名开外了。龚芮天天陪着她,宋夷光偶尔想去跟她们倾诉最近自己莫名其妙的困境,都会被柳梦雨的黑眼圈和红眼眶吓退。

    “小梦梦,你压力不要太大。”她习惯性地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被柳梦雨垂着眼帘躲开了。

    “她心情不好,不是压力大。”龚芮抱着柳梦雨,有意无意地隔开了宋夷光。

    “哦,”她讪讪地收回手,抿唇笑了笑,“那你多安慰安慰她,我就先走了。”

    谁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明明刚开学的时候,她们三个人最是要好,选修课都恨不得选同一门。才过了不到一年,三角形就逐渐演变成两个相交的圆。有两个人的关系固若金汤,就注定将另一位排除在外,所有秘密不再交换,所有心事不再分享。

    宋夷光叹了口气,她果然是情商不够吧,上学期跟何晏衡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这学期跟两个好朋友明显不再是朋友了。

    她耷拉着肩膀,边走边苦恼:“到底怎么惹她俩生气了……”

    自来卷骑着车,远远就看见她了。他冲何晏衡使了个眼色:“宋夷光在前面,我先走了。”

    他本以为主席会立刻追上去,所以识趣地不做电灯泡,但意外地发现,他的神情并不是偶遇心上人的雀跃。

    “你怎么了?”

    “她不太高兴。”

    宋夷光拐进了钥匙巷,何晏衡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追过去,自来卷陪他等在岔路口。

    “那你不是正好可以去安慰她,”自来卷疑惑道,“不过你怎么知道她不高兴?”

    一年了,他坐在她身后整整一年。他猜测她应该很以自己的身高为荣,总是腰背挺得板直,让身形看上去更为挺拔。要是学累了,她会斜斜地将腰背部靠在墙上,因为太过消瘦,肩胛骨和墙壁会抵得生疼。她似乎总是精力充沛,几乎从来没见她补过觉,偶尔趴在桌子上,如果花枝乱颤的,那一定是在憋笑,要是安安静静的,那一定是胃不舒服。

    他太熟悉她的背影了,每时每刻。

    他不说话,自来卷自问自答:“我感觉你也不太高兴。你不喜欢她了?”

    何晏衡毫不迟疑地坦白:“喜欢。”

    自来卷乐了:“那你还不赶紧,人家都快走回家了。”

    宋夷光踢飞一粒小石子,拖沓的脚步一点都不欢快。

    他骑着车子不断加速,快到她身边时又猛得慢了下来,待呼吸不那么急促了才开口叫她的名字。这样,显得自己是“偶遇”,而不是为了和她同路特意赶来。

    “主席。”她迅速挂上笑脸和他打招呼,小巷路窄,她下意识地往边上让了让。

    何晏衡下车来推着走,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你心情不好?”

    宋夷光立刻摇头:“没有,挺好的。”

    就是这种无力感,自上学期末,何晏衡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她不喜欢自己,所以想方设法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但她同时又很客气,不会刻意避开自己,就算是拒绝他的好意脸上也不会减了笑意。她似乎和从前并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是变得更有主见。

    但这种礼貌,让他厌烦。

    她不会再像曾经那样跟他打赌谈条件,也不会和他心无旁骛地交流对数学的忧心。两人最近一次沟通,还是为着艺术节的事,在那之后,他连和她多说两句的谈资都没有了。

    以前这条钥匙巷,总是充满她活力四射的声音,遇到猫,她会“喵喵”,遇到狗,她会“汪汪”,遇到小朋友,她会奶声奶气地逗人家玩。何晏衡总是期待,她到底能在这条每天都走三四趟的小巷子里发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乐趣来。

    可是现在,她变得沉默。极少跟他说话时,亮晶晶的眼睛也总是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

    她有心事,他知道。但她心事为何,他再也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