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1)

禾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999中文网 www.999zw.com,最快更新他的星光未亮时最新章节!

    上了高三后,宋夷光过得十分充实,虽谈不上头悬梁锥刺股,至少也是手不释卷,大年三十还在做卷子,一直到晚上七点五十,爸妈三催四催才把她“请”去客厅看春晚。

    “这个平安符,是你外公外婆专门去香积山给你求的,你就把它放在书包的夹层里,随身带着。”

    宋夷光的鼻梁两侧被眼镜压出深槽,揉了好半天都没恢复过来。她接过妈妈手里的红绸,笑着问:“能保我上北大吗?”

    妈妈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保你健康的!”

    “女儿,”爸爸严肃道,“爸妈再跟你强调一遍,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上清华北大。你上学也好将来工作也好,身体永远是最重要的。”

    宋夷光很拼,她不但要学习,还放不下自己的小说,《情诗九百九十九》已经写到第8章了。这半年以来,她在用过的草稿纸背面、讲评过的活页作业背面、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撕下来的纸张背面,通通留下笔迹,五颜六色的,稍显杂乱的。她不想专门买一个“小说本”,因为太容易被发现了,便用这种处处留痕的方式,再悉心收集起来,伪装成作业藏在文件夹里。

    有时写得太投入,发现时间早已过了零点,可作业才刚翻开。为了不拖进度,为了保证作家梦的实现,她就用咖啡吊着,睁大眼睛把练习册和试卷一页一页做完。

    她很累,也因此严重影响了睡眠和肠胃,青红的眼圈掉到下巴,不听话的胃时不时就疼得她直不起腰来。她的体重也一直往下掉,超过一米七的身高还不到100斤,一副随时都要被风吹跑的样子。

    但她又很满足,高兴自己能有如此潜力和动力。

    梦想的未来触手可得,是多么值得亢奋的事。

    “谁的高三没有点小病小痛的,”宋夷光宽慰道,“再说我过年前体检,不是健康得很嘛,你们不用这么担心。”

    妈妈心疼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用刘海贴固定住的头发:“你看你面黄肌瘦的,头发也黄,你们老师同学说不定在背后说我不称职呢。”

    宋夷光枕在妈妈大腿上,娇滴滴地卖了个乖:“我长这么高,谁敢说我老妈不称职?妈妈你就放心吧!”

    她的寒假只放了15天,正月初七就和上班族一起开了学。黑板上的倒计时是她亲手写上去的,还有118天。

    118天,学习按部就班地进行,她的小说应该可以写到第14章左右。天气转暖,晚上熬夜不再会手脚冰凉了,效率可以更高。

    这一学期里,她牺牲了所有课外时间和休闲活动,爸妈也陪着她一起,保证她吃饱穿暖,周末的外出半径不超过30公里。她的少得可怜的运动量可以笼统地概括为:清明节在马路边烧了烧纸,生日出门吃了丰盛晚餐和大蛋糕,以及五一跟父母去做了一次推拿按摩,其他的时间,全部在跟数字和文字打交道,就连体育课都揣着口袋书背历史。

    手机和QQ依旧不怎么用,收信箱里的感叹号已经存在了好几个月,因为实在是没有空间容纳新的短信了,她倒也不太在意。偶尔和祝如意去书苑巷吃吃米粉喝喝果汁,偶尔在学校碰到何晏衡,她也能微笑一下便擦身而过。

    她没有白辛苦,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50名,唯一令老师们担心的居然是她的作文。许多时候,她的观点太感性,遣词造句太考究,尽管文笔绝佳,可毕竟不是写议论文的套路。

    怀哥提醒过她,但她都嬉皮笑脸地说:“您把我的作文当散文看,形散而神不散,可以吗?”

    “强词夺理!”怀哥笑骂,但她小小年纪形成自己独到的文风已非易事,且文风一旦形成更难改变,便也由她去了,只在每次她脱缰时拽她回来,用红笔写上大大的评语:高考时万万不能信马由缰!

    五月底,九模出成绩了,宋夷光627分,比她预估的要高。九模是最后一次模考,建嵘姐说,这一次试卷难度与高考相当,基本上这次考多少,高考就能考多少。

    她拿着全班的成绩单哼着歌上楼,一抬眼,那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挡在她面前。

    龚芮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口,勾起唇角柔媚地笑了笑。

    快两年了,宋夷光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心魔,又星星点点燃起了重生的火苗。

    她停下脚步,压住下意识想去扶墙的手,强迫自己不要发抖,不要露怯。

    “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她撩了撩鬓边的卷发,无不遗憾地说,“你不希望我回来吧。”

    虽然在大城市当了两年插班生,可龚芮的户籍还在本市,高考必须在本市参加。宋夷光并不了解这个情况,所以非常愕然。

    她状似无事地与她寒暄:“你分科考试没有参加,现在回来在哪个班?”

    “随便哪个班,反正最后几天了,”龚芮下了两级台阶,和她距离更近,身上的香味若有似无,“我为什么没考分班试,你忘了吗?”

    宋夷光反唇相讥:“你记得就好,不然我还以为,我是被狗咬了一口。”

    “居然没哭?”龚芮笑道,熟稔愉快的语气仿佛两人还是曾经的好朋友,“何晏衡呢?怎么不来替你出头了?”

    任谁都能分辨出她话里的不怀好意,以及美瞳下看不清颜色的、淬了毒的眼睛。

    “龚芮,”宋夷光正色道,后背挺得笔直,“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很忙,先走了。”

    对方从善如流地侧过身:“不管怎么说,能和你一起拍毕业照,我很开心。”

    “我也是。”

    回到高三6班,宋夷光坐在座位上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头晕。她的同桌也是原高一12班的同学,抽了一片纸巾递给她:“你不是去拿成绩了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薄薄一页成绩单被她攥得死死的,铺平摊开后还有明显的折痕和湿意。

    “我有点不太舒服,你帮我贴一下。”

    “胃病又犯了吧?”陈语安接过,顺便拿走她的水杯,“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宋夷光脱力般靠在后座桌子上,脑子里一团乱麻。龚芮为什么突然回来?该不该理会她那番颠倒黑白祸水东引的说辞?她说的何晏衡为自己出头又是什么意思?

    陈语安接水回来,新鲜地问:“你看那个是不是龚芮?咱们以前高一的同学?她不是转学了吗?”

    一时间,宋夷光不知该庆幸还是烦躁,庆幸同桌作为12班一员,好像并不知道当年的事,又因为听到那个名字而产生生理性厌恶。

    她含糊地应着,朝窗外望去,一眼看到龚芮、张一诺、柳梦雨三人有说有笑地路过。那一瞬间,她脑海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1900年,英、法、俄、德、意、日、奥八国联军,入侵中国。

    她猛得发出一声痛呼,捂着胃弯下腰去。

    有专家称,大部分胃病都跟心理和情绪有关系。宋夷光从前不以为然,这一刻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她连忙翻出药来含了四粒,陈语安接的水有点烫,她硬是将药丸生吞下去。然而往常20来分钟就能有所缓解的常备胃药,今天却失了效。

    她勉强坚持了大半节课,最后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哆嗦着手掏了20块钱,向老师示意后被陈语安搀扶着出了教室。

    立夏过后,大多数班级渐渐习惯开着门上课。宋夷光不想被太多人看见,特意走了侧边的小楼梯。

    “你赶紧回去上课,我打个车去医院就行了。”

    她额头上的汗珠有豆大,腰身快弓成90度,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陈语安吓坏了:“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以前从来没见你疼成这样过。”

    高三文科班在顶楼,平常三步并作两步就能蹦着走的楼梯,现在半天了都下不到头。宋夷光正要开口宽慰,一阵强烈的恶心刺激得她不得不捂着嘴冲去墙角。

    可小楼梯很窄,墙角没有放垃圾筒,幸好宋夷光只是干呕,还得逼着自己压住声音,不要干扰到其他班级上课。

    “有纸吗?”

    “没有,”陈语安扶着她坐在台阶上,“这样不行,你先坐会儿,我去教师休息室看看有没有老师在。”

    她实在无法继续逞强,虚弱地说:“拿点纸,再拿个垃圾筒。”

    她几乎是跪趴在楼梯上,一手抵着胃,一手攥着扶手的铁栏杆,指尖泛白。

    考前最后几节课没有知识点可讲,是查漏补缺和答疑解惑,高三的两层楼上都很安静。宋夷光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慢得她都分不清现在是清醒着还是已经疼昏了,才终于听到纷乱的脚步声。

    她勉强支起脑袋笑了一下,被陈语安塞了满手的纸,“还想吐吗?给你垃圾筒。”

    跟在同桌身后的是谁?他为什么拧着眉?

    “主……席。”下意识地,她觉得应该避开,却避无可避。

    何晏衡在她面前蹲下,单膝触地:“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半小时前才刚碰到龚芮,饶是她当时装得再镇定,现在也没办法风轻云淡地面对他。

    他和她平视,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疼成这样,这次别再推开我了。”

    第五次了,高三两个学期,在校九个月,这是她第五次犯胃病了。

    第一次,她疼得不太厉害,只是在楼梯拐弯处停住两秒,按了一下胃。可当他走上前去关心时,她立刻站直了身体,笑着说:“小毛病,不严重。”

    第二次,她在上体育课,回来吃药时神情萎顿,路过13班被黄益峻看到,课后才告诉他。

    第三次,她因为晚饭吃得太多太急,在去上晚自习的路上发作,他远远看见她从药店出来,没忍住追过去让她上车。她明明很疼,可还是拒绝了,还强行开玩笑:“你的车后座是留给主席夫人的,我坐不好。”

    第四次,听说她请了一天病假,等她返校时,他却没了问她好不好的勇气。

    这些是他知道的,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吃过多少胃药,扛过多少病痛。

    “我知道你介意和我独处,”何晏衡眼底泛红,眼帘垂了垂,“但现在情况特殊,我把你送到医院就走,可以吗?”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宋夷光本就是受惠的一方,更加硬不起心肠。

    她低下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