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2)

禾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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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夷光急性肠胃炎,父母赶到时,她已经躺在病床上输液。

    “中午什么东西吃坏了?”妈妈骑着电动车一路飙车,头发乱蓬蓬的,显然是着急坏了。

    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犯了胃病,宋夷光自己再清楚不过,但她显然不能吐露实情:“中午在外婆家,咱们吃的不都是一样的嘛。”

    爸爸帮她掖了掖被子,问:“是不是马上高考,太紧张了?”

    她找到了借口,立刻顺竿爬:“可能有点。”

    “没事!”爸爸潇洒地挥了挥手,“没上过大学的人也一样能生活得好好的。”

    “不行,”宋夷光撅着嘴摇头,“我肯定是要上大学的。”

    “知道你有志气,那也得建立在身体健康的基础上!”妈妈握住她的手,大夏天还是冰凉,“刚才你班长给我打电话,吓坏我了。”

    “我班长?”

    “是啊,一个男孩子。”妈妈四下找了一圈,“人呢?”

    “哦,他,”宋夷光立刻明白妈妈说的是谁,因为她的班长是女生,“他回去上课了。”

    她的胃部放着一个小热水袋,她将手背贴上去,液体注入身体的凉意得到缓解。

    何晏衡也确实如他所说,把她送来医院就不见人影。后来护士把热水袋拿进来给她,她欣然道谢,还以为现在的医院已经人性化至此。

    “不是我们准备的,这东西一般都患者自备,”护士调慢她的点滴速度,“这是你同学才买的,还有这个杯子。”

    “他人呢?”

    “刚走,”宋夷光穿着校服T恤,一看就知道是实验中学学生,小护士刚毕业,勉强算是同龄人,“不过,他怎么不陪床?”

    好像怎么回答都显得不大合适,她最终尴尬地笑了笑。

    小护士帮她把病床的上半段升起来方便倚靠,再将杯子里添上热水,嘱咐道:“好好休息,有事按铃。”

    她已经感觉好多了,起码不再想吐了。她缓缓扭过身,用没扎针的右手将枕头往上推了推,靠得舒服些。

    刚才在学校,何晏衡让陈语安扶着她慢慢往门口走,他先出去打车。他一路跑远,她们走得很慢,陈语安眨着眼睛说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立刻撇清关系:“今天如果胃疼的是你,他也会忙前忙后地帮你。”

    “No,no,no,”陈语安竖起食指晃了晃,“他可是主席,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着急上脑的?”

    原来彼时她去寻求老师帮助,高三13班正在上自习。这个班平时纪律最好,因为就在教师休息室隔壁,年级组长或班主任冷不丁就从后门踱进来检查。谁都不愿意被枪打出头鸟,所以同学们都不喜欢坐最后一排。

    火箭班里有人靠天赋聪颖,有人靠后天拼搏,何晏衡属于两者兼具,又是老师面前的红人,而他同桌更是位坐第一排都能堂而皇之地趴在桌上睡大觉的主。是以两人完全不在意座位,最后一排反而是最惬意的选择。

    男孩正兴致勃勃地跟展望高考完的旅游计划,听到外面有人嗒嗒小跑着过来,便扒着门框探出头看了一眼:“哎,好像是原来你们12班的。”

    女孩从门口一闪而过时,何晏衡已经认出来了:“嗯,她跑什么?”

    “不知道,她去教师休息室了。”

    教师休息室门开着但没人,陈语安焦急地等了几秒,抓起一包抽纸和一个垃圾筒又转身跑出去。这一次,她被人小声叫住。

    “陈语安,你跑什么?”

    “主席!”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尽管何晏衡早已卸任,可在同届生心中,他还是那个学生会主席,“宋夷光胃病犯了,疼得厉害。”

    话音刚落,何晏衡已经站起身,大跨步迈出来:“我跟你去。”

    宋夷光听陈语安讲完,干笑着:“他是主席嘛,肯定要为人民服务。”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陈语安当真没有辜负她的名字,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安静。宋夷光擦擦汗:“行,我闭嘴总行了吧。”

    “不是,我有点搞不懂你,”陈语安问,“被人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那也要看是被谁喜欢啊,”她强行偷换概念,“如果是个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那……”

    “谁不学无术?谁不求上进?主席?”陈语安打断她,满脸黑线,“主席喜欢你是更值得骄傲的事好不好。”

    “拜托!”宋夷光像胆小的猫一样一惊一乍,“主席哪有喜欢我!”

    “好好好,没有没有,”她安抚道,安抚得非常敷衍,“主席不喜欢你,主席喜欢我。”

    宋夷光被扶上出租车后座,扒着车窗问陈语安:“你不去?”

    陈语安义正言辞地回答:“我相信主席。”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宋夷光不放她走,一直让她上车。

    陈语安抠开她的手指,笑容无比真诚:“你突然走了,我得留下帮你请假善后。好好养病吧小可怜。”

    在来医院的十多分钟车程中,宋夷光闭着眼睛一路无话,何晏衡坐在副驾,也只因司机想抽烟而出声制止。

    她情不自禁地揣摩他,原来何晏衡,是喜欢自己的吗?

    那龚芮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

    连没有太多交集的陈语安都能发觉的事情,如果说宋夷光完全没有感知到分毫,这是在自欺欺人。这个世界上除了警察,作家是对蛛丝马迹最敏感的人。她虽然还称不上作家,但向来擅长观察生活中的细枝末节。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他的心意的,她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高一的冬天,他们的关系还没走到穷途末路,她还当何晏衡是顶头上司,也还当龚芮是好朋友。有一天放学,看到他站在楼口系围巾,北风呼啸而过,他的背影不见瑟缩。

    她小拇指勾着水杯,水杯里盛着三分之一热水,充当她回家路上的暖手炉。

    她把水杯塞进棉服大大的衣兜里,咣当咣当跑了几步,悄悄藏在他身后,迅速戳了他左肩一下再猫着腰躲去右边:“猜猜我是谁。”

    他没回头,但他笑了。他把围巾掖好,一边戴手套一边配合她玩小女孩的把戏:“猜不出来,你再说一句话吧。”

    宋夷光直起腰,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来了灵感,便尖着嗓子说:“真笨,我是腊梅小妖怪。”

    那时候她鼻尖里闻到的并不是梅花香,但这件事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围巾上的浅淡香气。

    她有过荒唐的猜测,但又瞬间自我否决。

    何晏衡会喜欢人吗?他不会。何晏衡会喜欢自己吗?他更不会。

    他的胸怀里是家国境界,不适合有儿女情长。

    哪怕是后来张一诺发说说,还在教室里公然对她发难,她看见何晏衡冲过去时,又一次催眠了自己:这不是喜欢,这是他的责任感。

    她将自己遭受的一切都归咎于龚芮对何晏衡的求而不得,归咎于何晏衡的表态不明朗,因此怪他、怨他,试图用斩断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系来洗清自己。

    可她的内心深处呢?

    “医生说你这几天要特别注意饮食,”妈妈絮絮叨叨的问话拽回她的思绪,“下午想吃什么粥,小米?南瓜?”

    “我都可以。”

    宋夷光输了三天液,吃了四天流食,赶在拍毕业照那天回了学校。

    她特意穿了红白纹的连衣裙,消瘦的脸蛋也被映衬着带了红光。

    “真的不要涂点口红?”临出门,妈妈问。

    “不要了,大家都素面朝天,我涂个血盆大口多吓人。”

    “谁说要给你涂大红色了?”妈妈叹了口气,“也不看看你的脸色成什么样子。”

    左脚鞋带已经绑好,她单脚蹦着去了洗手间照镜子:“好像是有点苍白。要不来点粉色,妈妈?”

    她嫌妈妈涂得太厚,便学着古装剧那样在两唇之间抿了一片卫生纸,把颜色又沾掉一些。

    尽管一天三顿粥吃得她手脚发软,但她心情好就显得容光焕发,到校后陈语安捏着她的小细胳膊说:“哟,小可怜病好了。”

    宋夷光屈肘展示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全好啦!”

    按照惯例,毕业照还是在晋纹书苑里拍,大幅圣人石像前摆着四层台阶,给高三6班安排的时间是十点,但大家全都自发来得很早,先跟相熟的同学单独拍上几张。

    班主任组织大家站好队形再上架子,宋夷光个子高,自然被同学们推去了正中间。

    她身体不好经常请假,同学们都习以为常,有的叫她“病西施”有的叫她“药罐子”。前两天听说病得都住院了,还以为她不能来拍毕业照了,因此看到她出现都很惊喜。

    “红裙子后面的同学站直!”摄影师吆喝道。

    陈语安站在宋夷光身边,回过头说:“你站在西施后面还敢弯腰驼背的?”被宋夷光立刻捂了嘴。

    “来,一二排的往中间再靠一靠,侧下身。”

    “好,准备笑,开心一点!”

    “三、二、一!”

    十八岁,高中三年。时光从不温柔,总是呼啸而过;时光也从不吝啬,也许你还记得某人的侧脸,也许你还藏着那张纸条。但至少在这一刻,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掩埋,所有的遗憾都可以假装圆满。那张相片簇拥着飞扬的笑脸,载着每个人的独家记忆,永不老去。